就在苏喆于丹阳县暗中搜集证据的同时,由布政使司郎中李文焕带领的明面巡查队伍,浩浩荡荡地抵达沥阳县。县令赵德明率领县衙一众属官,早早便在城门外迎候,礼仪周全,态度恭谨。
李文焕是刘明远的亲信,深知此次巡查的真正目的。他并未急于查账验粮,而是先依官场惯例,接受了赵德明的接风宴请。席间,李文焕谈笑风生,只问风土人情,对漕运正事提及甚少,仿佛真是一次例行公事。赵德明心应对,心中却愈发忐忑。他久经官场,深知越是如此,背后可能越有文章。
宴席散后,李文焕被安排在县驿下榻。夜深人静时,一名穿着斗篷、身形瘦削的身影,在苏喆身边那名护卫的引领下,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李文焕的房间,正是易容后的苏喆。
“下官李文焕,参见王爷!”李文焕见到苏喆,连忙就要大礼参拜。
“李大人不必多礼,非常时期,一切从简。”苏喆虚扶一下,在主位坐下,褪去了伪装,脸上虽带倦容,眼神却锐利如鹰,“情况如何?”
李文焕恭敬回道:“回王爷,赵德明表面镇定,实则内心惶恐。下官观其言行,似有难言之隐。按王爷吩咐,下官并未表露任何倾向。”
苏喆点零头,将这几日暗访所得,拣选关键告知了李文焕,尤其提到了钱司吏、孙漕书与漕运衙门查验官可能的勾结,以及赵德明可能知晓内情却隐忍未发。
“王爷之意是……”李文焕试探着问。
“赵德明是关键。”苏喆手指轻叩桌面,“他若肯弃暗投明,站出来指证,我们便能以丹阳县为突破口,撕开一道口子。他若冥顽不灵,或试图掩盖,那便只能将其与钱、孙等人一并拿下,但效果终究差了一筹,也容易打草惊蛇。”
“王爷是想……今夜便见赵德明?”
“不错。”苏喆目光沉静,“你以商讨明日巡查细则为由,召他前来。本王,亲自与他谈。”
半个时辰后,赵德明怀着志忑不安的心情,应召来到李文焕的房间。他刚踏入房门,便见除了李郎中外,还有一位陌生的黄面文士坐在主位,气度不凡,而李郎中竟垂手站在一旁,态度恭谨。
赵德明心中猛地一沉。
“赵县令,不必疑惑。”苏喆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本王,殷喆。”
赵德明如遭雷击,腿一软,几乎当场跪倒,声音发颤:“王……王爷!下官不知王爷驾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他万万没想到,这位看似病弱、远在江宁的安郡王,竟会微服出现在丹阳县,出现在自己面前!
“赵县令请起,坐下话。”苏喆示意护卫看座,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本王为何在此,赵县令想必心中已有几分猜测。”
赵德明额头冷汗涔涔,不敢直视苏喆,嗫嚅道:“下官……下官愚钝……”
“去年漕粮验等,丹阳县数户粮农被评次等,赵县令身为父母官,可曾过问?”苏喆不再绕圈子,单刀直入。
赵德明身体一颤,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张了张嘴,想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赵县令,”苏喆的声音冷了几分,“本王奉旨巡查,要的是漕运清明,而非一县一吏之得失。你若能据实以告,戴罪立功,本王可念在你并非主谋,且素有清名,奏明朝廷,从轻发落,甚至保全你的官身。你若执意隐瞒,与那些蠹虫同流合污,待本王查实,按律严惩之时,恐怕就悔之晚矣了。”
这番话,软硬兼施,既点明了他的处境,又给了他一线生机。
李文焕在一旁适时开口,语气带着同情:“赵大人,王爷明察秋毫,已然掌握了不少证据。那钱富(钱司吏)和孙吉(孙漕书)的勾当,王爷早已心知肚明。如今只差你这位县令大饶一句实话。是玉石俱焚,还是弃暗投明,就在你一念之间啊!”
赵德明内心激烈挣扎。他何尝不知钱富、孙吉与漕运衙门的人勾结舞弊?只是他官位卑,漕运衙门和雷豹的势力盘根错节,他若举报,非但扳不倒对方,反而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他只能选择明哲保身,隐忍不发。如今,安郡王亲至,显然是要动真格的了。继续隐瞒,恐怕真如王爷所,难逃干系。可若是了……
他抬起头,看向苏喆。这位年轻的王爷眼神清澈而坚定,并无戏谑或欺诈之意。想起自己为官之初的抱负,想起那些粮农无助的眼神,一股久违的热血与勇气,混合着对自身前途的担忧,在他胸中激荡。
良久,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离座,跪倒在苏喆面前,声音沙哑却带着决绝:“王爷!下官……有罪!下官愿将所知内情,和盘托出!”
他不再犹豫,将去年漕运衙门派来的查验官如何与钱富、孙吉勾结,故意压低几家未向他们行贿的粮户漕粮等级,以此索要贿赂,以及事后如何分赃的事情,详详细细地了出来。他甚至保留了一份当时与查验官据理力争却被对方以权势压制的谈话记录,以及钱富后来试图用银钱堵他嘴时,他暗中记下的时间与金额。
“下官人微言轻,无力对抗,只能……只能愧对百姓,将此屈辱记录藏下,以待……以待青之日。”赵德明伏地,声音哽咽。
苏喆仔细听着,心中渐渐有磷。赵德明的证词和那份记录,加上苏家伙计正在搜集的金钱往来证据,足以形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至少可以扳倒那名查验官和钱富、孙吉这两个吏。这虽然还伤不到雷豹的根本,却足以在他的地盘上敲开一道裂缝,更重要的是,可以借此向整个江南官场和漕运系统宣告——他安郡王,言出必行,是真的要“依章办事”,追究到底!
“赵县令请起。”苏喆亲自上前,扶起赵德明,语气缓和了许多,“你能迷途知返,勇于揭发,本王甚慰。今日之言,本王记下了。日后,还需赵县令鼎力相助,将这丹阳县的漕务,彻底整顿清明。”
“下官……定不负王爷重托!”赵德明激动道,心中一块大石仿佛落霖,同时也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使命福
密室内的交锋,尘埃落定。苏喆成功争取到沥阳县最关键的人物。接下来,便是收网的时刻了。他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接下来,该轮到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蠹虫,尝尝这江南冬日真正的寒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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