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豹的“严格检查”持续了三,江宁段运河上的漕船已积压了近百艘,蜿蜒如长龙,怨声载道。起初,雷豹及其手下还颇为得意,认为此举定然让那安郡王焦头烂额,不得不低头服软。然而,驿馆那边始终静悄悄的,那位病弱的王爷仿佛真的对外界风雨一无所知,安心静养。
压力,开始以另一种形式反馈到雷豹身上。
首先发难的是布政使司。刘明远严格按照苏喆的授意,以公文形式正式质询漕运总督衙门,措辞虽不失恭敬,但核心意思明确:江宁段漕运因何查验迟缓,导致大量漕船滞留?是否人手不足?抑或章程有不明之处?布政使司可酌情协调支援,然漕粮北运期限紧迫,望贵衙门速速疏通,以免贻误国事。
这份公文如同一根软刺,扎得漕运总督衙门浑身不自在。总督本人虽与雷豹利益相关,但毕竟位高权重,更看重自己的官声和前程。若因雷豹的意气用事而导致漕运大规模延误,他第一个难辞其咎。于是,一道申饬的命令便从总督衙门发到了雷豹手中,责令其“恪尽职守,亦需讲求效率,勿使漕运梗阻”。
紧接着,商业层面的压力接踵而至。被扣船只的商人们,在苏慕贤有意无意的串联和鼓动下,联名向江宁府衙、漕运衙门乃至巡抚衙门递了状子,状告雷豹手下借查验之名,行刁难之实,故意拖延,致使货物霉变、商机贻误,损失惨重。这些商人背后或多或少都有些官场背景或士绅关系,他们的集体发声,形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舆论力量。
而最让雷豹感到心惊的,是来自按察使司的一纸传讯。按察使司主管一省刑名,权力甚重。周文斌通过隐秘渠道递上去的,关于雷豹纵容属下强占民田、殴伤百姓的几桩旧案,证据确凿,苦主俱在。按察使司原本不想招惹雷豹这等实权人物,但如今风向有变,安郡王明显盯上了雷豹,布政使司和商界也在施压,按察使司便顺水推舟,传唤了涉案的几名雷豹手下,要求“协助调查”。
虽然暂时还动不到雷豹本人,但这无疑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意味着他雷豹,不再是那个无人敢碰的漕运一霸,他的保护伞,似乎正在出现裂痕。
“妈的!这群落井下石的东西!”雷豹在私宅里暴跳如雷,将按察使司的传票撕得粉碎。师爷和几个心腹站在下面,噤若寒蝉。
“大哥,情况不妙啊。”瘦高师爷忧心忡忡道,“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动了,那些商人也在闹。再这样下去,恐怕……总督大人那边也顶不住压力。”
“顶不住?那就鱼死网破!”横肉舵主吼道,“大不了带兄弟们……”
“闭嘴!”雷豹厉声打断他,他虽然暴躁,却并非全然无脑。真要是公然造反,那就是死路一条。他烦躁地踱步,“那病痨鬼躲在后面,煽风点火,自己却不露面!真是阴险!”
他现在才隐约体会到,那位安郡王的可怕之处。对方根本没有亲自下场与他较量,只是轻飘飘地摆出了“依章办事”的态度,然后巧妙地引导着官僚系统的规则、商业资本的力量以及基层积累的民怨,如同三股无形的绳索,慢慢地套上了他的脖子。
“现在怎么办?”另一个心腹问道。
雷豹喘着粗气,眼神阴鸷地闪烁了片刻,最终咬牙道:“先把扣的船都放了!告诉底下人,检查……照旧,但别他妈的再故意找茬了!按……就按正常的来!”
他不得不暂时退让。继续堵下去,引发的连锁反应他承担不起。
“那按察使司那边……”
“找几个替死鬼出去顶罪!”雷豹不耐烦地挥手,“花点钱,打点一下按察使司的人,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
随着雷豹的命令下达,江宁段的漕运拥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解了。商人们拿回了船只,虽然损失已造成,但至少航道通了,对安郡王暗中感激者甚众。按察使司那边,雷豹弃车保帅,暂时将风波压了下去。
表面上,这场由苏喆“立规”引发的冲突,似乎以雷豹的退让而告一段落,运河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但驿馆中的苏喆,收到各方消息后,只是淡淡一笑。
“王爷,雷豹退让了,我们是不是赢了?”禄子有些兴奋地问。
“赢?”苏喆摇了摇头,“还早。这不过是让他把明面上的挑衅收了回去。他伤筋动骨了吗?没樱他掌控的漕运环节,依旧水泼不进。我们只是让他知道,胡乱伸爪子,是会挨打的。”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逐渐放晴的空。
“经此一事,刘明远会更坚定地站在我们这边,因为他看到了我们的手段和潜力。苏慕贤的联盟会更加稳固,因为他尝到了合作带来的实际好处。那些被雷豹压迫过的商人和百姓,心中会埋下希望的种子。而雷豹本人,则会更加警惕,也更加怨恨。”
“那我们接下来……”
“接下来,”苏喆目光深远,“要让这‘依章办事’,真正落到实处。刘明远不是提议核查漕粮质量、数量吗?就以布政使司和钦差行辕的名义,组织一次对各州县漕粮收兑仓库的联合巡查。重点,就放在雷豹影响力相对薄弱,或者……与他有矛盾的几个州县。”
他要将“立规”的行动,从应对挑衅,转为主动出击。选择一个雷豹势力范围的边缘地带进行突破,既能继续施加压力,又能避免过早的全面冲突。
“同时,让沈墨和顾青衫,加紧整理雷豹及其核心党羽在漕运各个环节贪墨、舞弊的确凿证据。不动则已,一动,就必须有将其彻底扳倒的把握。”
他不仅要让雷豹退让,更要一点点地蚕食他的根基,搜集他的罪证,等待那最终一击的时机。
风浪暂歇,但水下的暗流,却更加汹涌了。苏喆站在岸边,已然布好了更多的钓竿,只待时机成熟,便要拉起那蛰伏的巨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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