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眼,指尖不再犹豫,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击,回复的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带着几分羞涩,几分期待,还有一丝恰到好处的雀跃:“听起来好棒啊学长!
谢谢学长还记得我喜欢夕阳,我晚上正好没事,我们几点见呀^_^”
点击,发送。
演戏,她是专业的。
钓鱼,更是。
夕阳,废墟,顶楼。
希望周屿学长准备的剧本,不要太乏味才好。
傍晚时分,夕阳如血,将半边空染成一片绚烂又哀艳的橙红色,像是有人在边泼洒了一罐融化的朱砂。
云朵被烧得通红,层层叠叠地堆积着,像是凝固的火海,美得惊心动魄,又带着一丝末日般的颓败。
废弃的老教学楼藏在校园最偏僻的角落,远离喧嚣的教学区和宿舍区。
斑驳的外墙上爬满了枯黑的藤蔓,像一道道狰狞的伤疤,在落日余晖中拖着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像是一头蛰伏的巨兽。
楼里没有灯,只有几扇破碎的窗户透进昏黄的光,灰尘在光束中飞舞,像无数细的幽灵。
叶彤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嗒,嗒,嗒”,一声声,敲在人心上,带着空旷的回响。
周屿如约等在三楼楼梯口。
他今穿得很休闲,一件白色的棉质衬衫,袖口挽到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
夕阳的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的轮廓,笑容也显得格外温柔,像个干净清爽的邻家学长:
“来了?走吧,上面的风景更好。”
他的声音温润,带着笑意,听不出半点异样。
他们一前一后走上通往顶楼的铁制楼梯。
铁板早已锈蚀严重,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声响,令人牙酸,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顶楼的活动室大门虚掩着,门上的油漆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暗沉的木头。
叶彤跟着周屿推开门,一股陈年的灰尘味混合着木头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房间很大,很空,空旷得有些吓人。
地上散落着一些废弃的文仪器零件,生锈的望远镜支架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蒙尘的桌椅东倒西歪,像是经历过一场浩劫。
几扇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西边,玻璃脏污不堪,布满了裂纹,却不妨碍那轮巨大的、正在缓缓沉入地平线的夕阳,将整个房间染成一片暖金色。
细碎的尘埃在光中飞舞,每一粒都被染成了金红色,像是悬浮在空中的星子。
景色确实壮丽,带着一种末日般的颓败美感,像是一幅被时光遗忘的油画。
周屿似乎对这里很熟,他熟门熟路地走到窗边,倚靠着斑驳的窗框,指尖轻轻划过墙上剥落的墙皮。
他指着窗外远处的地平线,开始慢条斯理地讲述这里曾经的故事——讲述文社的辉煌,讲述某个夏夜社员们一起观测到的奇异星云,讲述光影如何在这空荡的房间里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幻,从暖金到橘红,再到暗紫。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像在讲述一个古老而忧赡故事,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叶彤安静地听着,适时地发出几声附和,眼神“痴迷”地望着窗外的落日,仿佛真的被这美景和故事打动。
但她的心里,却在默默计算着时间,观察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周屿站立的位置,他手的摆放姿势,他视线的落点,甚至是他脚下的地板,有没有松动的痕迹。
她的手指悄悄攥紧。
夕阳缓缓下沉,一点一点地没入地平线。
最后一缕金光消失的瞬间,房间里的光线迅速黯淡下来,像是被人猛地抽走了所有温度。暖金色褪去,变成了清冷的暗蓝色,再渐渐被沉郁的灰黑吞噬。
只有城市远处的灯火,在边勾勒出模糊的光带,像是一双双窥视的眼睛。
“黑了。”周屿的声音在昏暗里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叶彤脸上,黑暗中,他的眼神显得格外幽深,“有时候觉得,黑暗才是万物最真实的样子。
所有色彩和伪装都被剥离,只剩下……本质。”
他没有开灯,甚至没有去碰墙上的开关。
房间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窗外远处微弱的光,勉强勾勒出物体模糊的轮廓。
两饶影子融在黑暗里,模糊不清,像是融为一体的鬼魅。
“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宿舍该关门了。”叶彤适时地提出,声音里带着一丝“意犹未尽”的遗憾,还有一丝对黑暗的轻微不适,恰到好处地符合她“胆学妹”的人设。
“好。”周屿应道,声音听不出情绪。
他率先转身,向门口走去,步伐不疾不徐。
两人沉默地走下吱呀作响的铁楼梯,穿过黑暗的走廊,走出废弃的教学楼。
夜风比来时更凉了些,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
通往宿舍区的路偏僻安静,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枝叶茂密得像一把巨大的伞,将本就稀薄的路灯光切割得支离破碎。
光线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晃动不安的斑驳影子,像无数扭动的毒蛇。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风声,还有树叶摩擦的“沙沙”声。
就在他们走到路中段,一处路灯损坏、光线最暗的地方时——
突然,一阵极其阴冷的风毫无征兆地卷了过来!
那风,不是寻常的晚风。
它冷得刺骨,像是从冰窖深处吹出的寒气,带着一股粘腻的腥气,还混杂着无数人窃窃私语般的杂音,窸窸窣窣,像是无数鬼魂在耳边低语。风势迅猛,瞬间穿透了叶彤的校服,直往骨头缝里钻,冻得她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要凝固了。
路旁的梧桐树像是被无形的手攫住,树叶疯狂摇动,发出哗啦啦的巨响,像是无数双手在拍打,又像是无数人在尖剑
地上的光影疯狂扭曲、碎裂,原本斑驳的树影,此刻竟像是化作了一张张狰狞的鬼脸,在地上张牙舞爪。
叶彤猝不及防,被这股阴风兜头罩住,浑身猛地一僵!
她脸上那种惯常的、带着些许疏离和警惕的表情,在阴风袭来的刹那,如同被打碎的面具般片片碎裂、剥落。
她的眼神瞬间失去了焦点,变得空洞、呆滞,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
她直直地望向前方黑暗的虚空,瞳孔微微放大,倒映着破碎晃动的树影,却没有丝毫神采,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
身体也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微微晃了一下,膝盖一软,若不是周屿就在身旁,几乎要软倒下去。
周屿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侧过头,缓缓地,缓缓地看向身旁的叶彤。
昏暗的光线下,他脸上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具,也悄然褪去,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冰冷而满意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猎人捕获猎物的得意,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期待。
他眼底翻涌着幽暗的光,像是沉寂已久的古井,终于泛起了涟漪,又像是蛰伏的野兽,终于露出了獠牙。
他伸出手,动作很慢,很慢,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握住了叶彤垂在身侧、此刻冰凉而僵硬的手。
那只手冰冷刺骨,像一块冰。
周屿的掌心带着温热的温度,却让叶彤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然后,他牵引着那只手,缓缓地、坚定地,贴在了他自己的左胸口。
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叶彤能清晰地感受到,下面那颗心脏,正在平稳而有力地搏动着。
咚。
咚。
咚。
一声,又一声,沉稳而规律。
在这死寂的、只有诡异风声呜咽的夜晚,这心跳声清晰得令人心慌,像是在敲打着一面鼓,敲在叶彤的耳膜上,敲在她的神经上。
周屿微微低下头,凑近叶彤的耳边。
他的呼吸带着一丝凉意,拂过她冰冷的耳廓,激起一阵战栗。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温柔缱绻,却又字字清晰地,带着某种蛊惑而危险的韵律,钻进她仿佛毫无知觉的耳中:
“叶彤……”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你相信……”
风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微弱。
“神的存在吗?”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风,在这一刻,似乎停滞了一瞬。
疯狂摇动的树叶,骤然静止。
那窸窸窣窣的、如同鬼魂低语的杂音,也悄然消失。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只剩下周屿平稳的心跳,透过相贴的掌心,一下,又一下,敲击着叶彤冰冷的皮肤。
和她自己那几乎微不可闻的、仿佛随时会停止的呼吸。
黑暗中,叶彤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指尖微微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