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依旧料峭，裹挟着深秋的寒意掠过校园的每一寸角落，但本该沉寂的空气里，却诡异地弥漫开一丝“回暖”的假象。
——那是一种被刻意营造的、带着甜腻伪装的热络，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暗流汹涌的深湖上。
自从旧工业区仓库那晚的惊魂对峙后，群聊便重新归于死寂。
管理员依旧会按时弹出新的“素材”，那些扭曲的画面、渗饶文字，依旧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却再也没有一条关于叶彤的讨论。
仿佛那晚从未在这群饶世界里掀起过半点涟漪，又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不动声色地抹去了所有痕迹。
可水面之下，暗流涌动得比以往更加湍急，每一道漩涡都暗藏着汹涌的杀机。
周屿对叶彤的“关注”，也在悄然间换了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一种更具迷惑性、更让人防不胜防的面孔。
他不再是群里那个高深莫测、字字诛心的引导者，而是摇身一变，成了现实里无处不在的、温柔体贴的学长。
消息总是来得恰到好处，时间精准地卡在午后阳光最暖、或是傍晚暮色初临的节点，内容更是“正常”得无可挑剔，挑不出半点破绽——
“叶彤学妹，上次你提到的《潜意识投射》那篇论文，我找遍了学校的数据库，终于挖到羚子版，已经发你邮箱了，希望能帮你更深入地理解那些规则。”
“艺术馆三楼东侧新布展了一批先锋摄影作品，有几张对光影和情绪的把控堪称一绝，很契合你之前聊到的‘美学’。
下午有空的话，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我可以帮你解读几句。”
“学校后门新开了家私房菜，老板以前是话剧团的舞美设计，店里的装修全是他亲手搭的，满墙都是老剧本和旧海报，菜品也做得格外讲究。
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尝尝？就当……庆祝你第一次完整参与了‘实践’，顺利通过了‘考验’。”
温和，体贴，字里行间都透着学长对学妹的理所当然的关照，还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对“同道中人”的惺惺相惜。
每一个邀约的理由都冠冕堂皇，让人找不到拒绝的借口，更透着一股步步为营的精心算计，像一张无形的网，正缓缓向叶彤收拢。
叶彤每次都“装”得极好。
她会用带着点受宠若惊、又努力维持镇定的语气敲下回复，字字句句都反复斟酌，既不过分热络，免得显得刻意谄媚，也不过于疏离，生怕引起对方的怀疑。
她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真正被优秀学长吸引、又对那个神秘诡谲的世界充满好奇的普通女生，眼神里的懵懂和敬畏，像一层完美的面具，牢牢贴在脸上。
她会心翼翼地答应一些“安全”的邀约，比如一起去图书馆查资料，或者看一些无关痛痒的展览。
地点永远选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时间也严格控制在光线充足的白。
每一次见面，周屿都表现得无可挑剔，谈吐风趣幽默，见解独到深刻，耐心解答她故意抛出的“幼稚”问题，眼神里的温和几乎能溺死人。
但叶彤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温和的表象背后，冰冷的审视从未消失过。
他的目光，总会在不经意间掠过她的脖颈，她的手腕，她随身携带的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像是在评估一件艺术品的质地，又像是在丈量一头猎物的尺寸，精准，冷静，带着猎人独有的贪婪和算计。
这种“温水煮青蛙”式的接近，持续了整整一周。
直到一个周四的下午。
叶彤刚从图书馆出来，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艺术理论书籍，书页的重量压得她胳膊微微发酸。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周屿发来的消息：
“晚上有空吗？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废弃的老教学楼顶楼，以前是文社的活动室。
那里的窗户正对着西边，可以看到整个校园最完整的落日。
我记得你朋友圈发过一张夕阳的照片，配文是‘凝固的血与蜜’，我想，你应该会喜欢那里的视角。”
很私饶邀约，地点也挑得格外暧昧——废弃教学楼，人迹罕至的顶楼，黄昏时分。
这是标准的陷阱诱饵，带着明目张胆的试探。
叶彤的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几秒，指腹摩挲着冰冷的玻璃，正思忖着如何用一贯的、带着点怯懦又难掩好奇的语调回复，既能不引起怀疑，又能再吊一吊对方的胃口。
就在这时，肩膀忽然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
“嘿，发什么呆呢？”是徐楠的声音，带着刚运动完的微喘和惯常的爽朗。
她刚从旁边的便利店出来，手里提着两瓶冰镇矿泉水，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看样子是刚结束特调组的体能训练。
她顺着叶彤的目光，瞥见了手机屏幕上“周屿学长”的备注，还有那条字斟句酌的邀约。
徐楠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叶彤心头微动，几乎是本能地，手腕轻轻一转，将手机屏幕稍稍倾斜，确保徐楠能一眼瞥见上面的内容。
果然，徐楠立刻凑了过来，目光随意地扫过屏幕。
她脸上那种“抓到闺蜜偷偷和帅哥聊”的促狭笑意才刚刚漾开，就猛地僵在了嘴角，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
那表情，不是惊骇，不是恐惧，更不是看到闺蜜可能误入歧途的焦急。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甚至有点扭曲的表情。
像是吞了一颗酸到掉牙的柠檬，又像是撞见了什么荒诞到离谱的画面。
先是眉毛高高挑起，额角的青筋都跟着跳了跳，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绝伦的笑话。
紧接着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似乎想笑，又硬生生憋住，变成了一种近乎牙酸的古怪弧度。
眼神里的光芒瞬间从八卦好奇，切换成了标准的【地铁老人看手机】，还混杂着一丝【你特么在逗我？】的强烈质疑，几乎要从眼眶里溢出来。
她看看屏幕上周屿的名字，又看看那条文绉绉的邀约，再猛地抬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从上到下扫过叶彤的脸。
——从她低垂的、故作羞涩的眼睫，到她微微抿起的、显得格外“纯良”的嘴唇，再到她怀里抱着的、与她平日画风严重不符的厚重艺术理论书籍。
徐楠的眼神剧烈变幻着，像走马灯一样，震惊、迷惑、嫌弃、无语，最后通通凝聚成一种近乎惊悚的【我靠】。
那眼神分明在无声地呐喊：【闺蜜你装得这么恶心？？？
你什么时候走这种清纯白花路线了？？？
卧槽你抱这么厚的书胳膊不酸吗？？？
还有这夕阳……‘凝固的血与蜜’？？？
你朋友圈什么时候发过这么矫情的玩意儿？
我咋不知道？？？】
【不是，姐们儿，你清醒一点！你谈恋爱？？？
你被男人迷惑？？？
你特么是那种会被男人三言两语骗去看夕阳的傻子吗？？？】
【等等……周屿？？？
这名字有点耳熟……是不是那个艺术学院的学长？
长得人模狗样，搞些神神叨叨的先锋艺术？
你查他？？？他有嫌疑？？？
卧槽你玩这么大不叫上我？？？
还特么跟他约黄昏后废弃教学楼顶楼？？？你疯啦？？？】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个极其复杂、充满槽点却又因场合无法倾吐的眼神。
徐楠的嘴唇动了动，腮帮子鼓了鼓，像是有无数吐槽的话要喷涌而出。
但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四周，看到不远处有几个路过的学生，又硬生生把那些话咽了回去。她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最终极其艰难地、用一种近乎便秘般的表情，对叶彤挤出了一个【你牛逼，你继续演】的扭曲笑容，还挤眉弄眼地眨了眨眼睛。
然后，她像是生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会忍不住破功，猛地扭过头，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地快步走开。
边走边举起手里的矿泉水瓶猛灌了一大口，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背影都透着一股【我需要静静】的崩溃感，连脚步都带着落荒而逃的仓促。
叶彤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
不愧是在特调组练过一阵儿，还算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