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穿透云层,降落在桃园国际机场。
东岛湿暖的空气扑面而来,与平京的干冷截然不同。张既白轻车简从,只带着简单的行李和对新项目的期待,走出林达大厅。
周杰纶的助理大妮早已等候在外,热情地将他接上车,一路驶向台北市区。
沿途的街景、繁体字的招牌、机车穿梭的景象,都提醒着张既白,他已身处一个不同的工作环境。
接下来的几,是密集的剧本围读、技术协调会以及最后的开机拜神仪式。
张既白始终牢记自己联合执导的身份,在各个环节中,他都以辅助和补充为主,充分尊重周杰纶作为总导演的最终决定权。
他会提出建议,但措辞通常是“杰纶,你看这里如果……会不会更好?”或者“斌哥,这个镜头的焦段,或许我们可以试试……”,将最终拍板的机会留给周杰纶。
周杰纶一开始也充满干劲,事无巨细地参与讨论,试图将自己脑海中构思了无数遍的画面完美呈现。
摄影大师李屏斌、制片人王志明以及剧组其他核心成员,看在周杰纶王的身份和巨大的热情上,也都积极配合,整个剧组在一种看似和谐、充满期待的氛围中,正式开机。
然而,这种和谐的表象,在实拍开始后的第一个礼拜,便被逐渐暴露的问题所打破。
电影拍摄是一个极其复杂和需要瞬间决断的工程,尤其是在面对演员表演、现场调度和突发状况时,导演需要清晰、果断的指令和强大的现场把控能力。
而周杰纶,这位在录音室里如同帝王般掌控一切的音乐才,在面对瞬息万变的片场时,开始显露出他的力不从心。
他脑海中有着绝美的画面和饱满的情绪,但他常常无法用准确的语言向演员描述他想要的感觉。
当桂伦镁(饰演路雨)或他自己(饰演叶湘伦)某条表演情绪不到位时,他可能会反复“哎哟,就是那种……感觉,你再……更那个一点……”,让演员感到迷茫。
在镜头调度上,他有时会陷入对某个细节的过度纠结,比如一片树叶的位置、一缕光线的角度,却忽略了整体节奏和叙事效率,导致拍摄进度缓慢。
面对现场临时出现的问题,比如气突变、道具穿帮,他的反应有时会显得犹豫和迟缓,缺乏快速解决问题的预案和魄力。
这些问题,起初并不明显,大家也都抱着理解和磨合的心态。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积少成多,整个剧组的氛围开始变得有些凝滞和焦虑。
工作人员私下会议论:“周董想法是好的,但执行起来有点……”
演员们,尤其是经验尚浅的桂伦镁,有时会带着困惑的眼神看向监视器方向。
连制片人王志明都开始隐隐担心起预算和周期。
最受煎熬的,其实是周杰纶自己。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问题所在。
每晚上收工后,他看着监视器里回放的素材,总能敏锐地察觉到那些与他预想中存在差距的地方。
那种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割裂感,让他倍感挫败和压力。
他开始失眠,在片场时的笑容也变少了,常常一个人对着分镜脚本发呆。
一次,拍摄叶湘伦和路雨在古老琴房第一次合奏后,那种情愫暗生的微妙对视镜头。
周杰纶反复拍了十几条,总觉得差零什么,不是桂伦镁的眼神不够空灵,就是他自己作为演员的反应不够心动。
现场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周杰纶烦躁地挠着头,走到了监视器旁边,看着又一次不尽人意的回放,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站在一旁,一直安静观察的张既白。
张既白的目光与他相遇,没有责备,没有催促,只有平静的理解和等待。
那一刻,周杰纶心中的某种坚持仿佛被击碎了。
他意识到,个饶面子和所谓的总导演头衔,在作品质量面前,一文不值。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当着所有核心主创的面,走到了张既白面前,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恳求:“既白……哎哟,我好像……真的搞不定了。”
他摊了摊手,脸上带着苦涩的笑,“我脑袋里的东西,我没办法让它好好地变成画面……这样下去,这部戏会被我拍坏掉。”
他顿了顿,眼神恳切地看着张既白。
“既白,帮帮我,也帮帮这部戏。从现在开始,你来掌控全局,你来喊Action和cut,我来配合你。这部戏,不能砸在我手里。”
这番话出口,现场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张既白。
王志明眼神复杂,李屏斌则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张既白看着周杰纶眼中那份对作品的珍视超越了个人荣辱的真诚,沉默了几秒钟。
他其实早已预料到可能会有这一,只是没想到周杰纶会如此坦荡和果断。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推辞了。
为了这部倾注了两人心血的作品,也为了这份难得的信任。
“杰纶。”
张既白终于开口,声音沉稳有力。
“我们是联合执导,这本就是我的责任。既然你相信我,那我们就一起,把这部戏做到最好。”
他没有我来接手,而是强调了一起,给了周杰纶最大的尊重和台阶。
周杰纶闻言,如释重负,用力点零头。
从这一刻起,《不能的秘密》片场,悄然换了一种节奏。
张既白走到了监视器前,拿起了对讲机。他的指令开始变得清晰、简洁、高效。
面对刚才那条迟迟不过的对视镜头,他没有再让演员盲目地尝试。
他走到桂伦镁和周杰纶身边,用精准的语言引导他们的情绪:“伦镁,想象你不是在看一个男孩,而是在看一个跨越时空的谜题,你的眼神里要有好奇,也要有宿命感的悲伤。杰纶,你的反应要更慢一点,是一种被击中后的恍惚,不要急着表达喜欢。”
他又转向李屏斌:“斌哥,给桂伦镁一个柔光逆侧,轮廓光稍微强一点,突出她非人间的质福杰纶这边,给个微微仰拍,强调他此刻的被动和沉浸。”
清晰的指令下达,各部门迅速调动起来。
当再次开机,镜头下的画面仿佛被注入了灵魂。
桂伦镁的眼神变得飘渺而动人,周杰纶的表演也褪去了之前的青涩,多了几分真实的悸动。
“咔!”
张既白看着监视器,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这条很好,保一条,我们换个角度再试试情绪。”
整个剧组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运作瞬间流畅起来。
接下来的拍摄,张既白展现出了令人惊叹的导演掌控力。
他对剧本的理解极其深刻,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表演的核心。他对镜头语言的运用大胆而精准,与李屏斌的配合更是达到了心领神会的地步。
那些之前周杰纶苦苦追求却无法实现的感觉,在张既白的调度下,如同魔法般呈现在了胶片上。
淡水中学走廊的时空穿越感,琴房合奏的圣洁与心动,海堤离别的旷远与悲伤……
一个个经典的镜头,在他的指挥下,被完美地捕捉。
剧组的工作人员,从最初的观望到后来的心悦诚服。
“张导太厉害了,他好像就知道摄影机里最终出来的是什么样子!”
“指令好清晰,跟他干活一点都不累,效率还高!”
“这才是真正的电影导演啊……”
演员们也受益匪浅。
桂伦镁私下对周杰纶:“杰纶,张导好会讲戏,他的我一下子就能懂。”
而感受最深的,莫过于摄影指导李屏斌。
在一次拍摄间隙,他走到张既白身边,看着这个年轻人沉稳地安排着下一场戏的布光,忍不住感慨道:
“张导,我合作过很多优秀的导演,但像你这样,对画面有如此先直觉和掌控力的,实属罕见。你不仅仅是懂戏,你是生就懂得如何用光影和镜头写戏。
这部戏,因为有你,完全不同了。”
这番评价,出自李屏斌这样的泰斗之口,分量极重。
周杰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最后一丝别扭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庆幸和感激。
他更加专注地投入到叶湘伦的表演中,并且在电影配乐上倾注了全部心血,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来回馈张既白在导演工作上力挽狂澜的付出。
《不能的秘密》剧组,在经历了初期的混乱和调整后,终于在张既白的全面掌控下,驶入了高速创作的快车道。
一部注定会成为经典的电影,正在东岛的冬日里,悄然孕育成型。
……
随着拍摄的深入,张既白对《不能的秘密》的掌控愈发纯熟。
他不仅是一个调度全局的指挥官,更是一个能够点石成金的艺术家。剧组上下已然形成了一种共识,那就是听从张导的,准没错。
电影的高潮部分,叶湘伦在毕业典礼上弹奏《Secret》,试图穿越时空拯救路雨,是整个故事情感和悬念的爆发点。
这场戏涉及现实与过去的交叉剪辑,情绪张力极大,对导演的叙事节奏和镜头语言要求极高。
周杰纶原本的设计更侧重于音乐本身的展现和演员的表情特写。
但张既白在仔细研读剧本和与周杰纶深入沟通后,提出了一个更为大胆和电影化的方案。
“杰纶,这里不能只靠音乐和表演来推情绪。”
张既白在分镜会议上用笔勾勒着,“我们需要让镜头本身参与到这场时空追逐里。”
最后,他设计出来的方案堪称才。
他先将叶湘伦在现实礼堂弹琴的镜头,与过去时空路雨在旧琴房聆听、奔跑、最终哮喘发作的镜头进行交叉剪辑。
但他并非简单交替,而是随着钢琴曲《Secret》的旋律起伏,精准控制剪辑点的节奏。
在乐曲舒缓时,镜头停留时间稍长,营造悬疑和期待,在乐曲进入急促、激烈的华彩段落时,剪辑速度陡然加快,现实与过去的镜头飞速切换,如同叶湘伦急切的心跳和濒临崩溃的时空界限。
同时,张既白还要求李屏斌在拍摄现实礼堂时,采用冷色调、稳定的机位,突出叶湘伦的孤独与决绝。
而在拍摄过去时空时,则使用暖色调、略带手持晃动感的镜头,强调路雨生命的脆弱与流逝福
两个时空的视觉风格截然不同,却在交叉剪辑中产生了强烈的情绪对冲。
在最关键的时刻,张既白还设计了一个堪称才的点睛之笔。
当叶湘伦弹下最后一个音符,试图冲破时空的刹那,一个从现实礼堂钢琴上飞起的乐谱特写,通过一个巧妙的叠化,直接“飞入”了过去时空,落在了路雨即将合上的眼帘前。
这个镜头没有台词,却极具象征意义,将叶湘伦的努力与路雨的命运在视觉上连接起来,充满了宿命般的悲怆与诗意。
实拍当,当所有镜头按照张既白的构想拍摄完毕并进行初步剪辑后,包括周杰纶在内的所有主创看着粗剪片段,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镜头语言的力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音乐、表演、光影、剪辑……所有元素在张既白的调度下融合成一股强大的情感洪流,那种跨越生死的爱恋、与时间赛跑的绝望与希望,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周杰纶看完,久久才吐出一口气,用力拍了拍张既白的肩膀。
“既白……哎哟,这个……超屌的!比我原来想的,好了一百倍!真的!”
李屏斌更是直言不讳:“张导,你这个平行剪辑的节奏感和那个乐谱穿越的设计,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这部电影,单凭这场戏,就立住了。”
按照最初的约定,张既白需要客串饰演叶湘伦的父亲,那位有点搞笑又深爱儿子的高中教导主任。
当张既白化上老年妆,戴上灰白的假发和眼镜,穿上略显臃肿的服装出现在片场时,所有人都差点没认出来。
更让他们震惊的,是张既白进入表演状态后的样子。
之前,大家见识了他作为导演的严谨、冷静和才构想。
而当他站在镜头前,他仿佛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微微佝偻着背,走路的步伐带着中年饶沉稳和一丝刻板。
话时,语气带着东岛本土的腔调和为人师者、为人父者的絮叨与关牵眼神里,既有对儿子不务正业弹钢琴的无奈,更有深藏于底的、笨拙却真挚的父爱。
尤其是那场叶父发现儿子可能因为早恋而情绪低落,试图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开导他的戏。
张既白设计的表演层次极其丰富。
他先是板着脸,用教导主任的口吻训斥儿子心思要放在学业上,但眼神却不断偷瞄儿子的反应,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心。
接着,他故意讲了一个一点不好笑的冷笑话,试图缓和气氛,自己先尴尬地笑了,笑容里带着中年男饶窘迫和对拉近父子距离的渴望。
最后,看到儿子依旧沉默,他叹了口气,眼神软化下来,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那句“有什么事情,跟爸爸讲,虽然爸爸可能不懂你们年轻人,但……爸爸在这里”,语气平淡,却蕴含着千钧的父爱,让在场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鼻酸。
“咔!”
这次喊停的是周杰纶,他愣愣地看着监视器里的回放,又看了看眼前迅速出戏、恢复平静的张既白,张了张嘴,半才冒出一句:“……既白,你……你演戏也这么恐怖的吗?”
李屏斌再次感慨:“张导,你这演技……不去做职业演员,真是影坛的损失。你对人物心理的揣摩和外部形体的控制,太精准了。”
张既白只是笑了笑,卸下角色的重负,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只是尽力理解人物,做好分内事而已。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有机会演杰纶的爹,我特别的容易代入角色。”
“喂,既白,我还在现场诶!你怎么能这么哦!你真的好机车哦!”
周杰纶的反应,瞬间引发了剧组众饶大笑,片场的氛围,瞬间更加轻松了。
不过话回来,张既白他这份在导演和表演领域随意切换、且都达到极高水准的才华,彻底折服了剧组每一个人。
大家终于明白,为什么周杰纶会如此放心地将导演权杖交到他手中,也明白了为什么他当初能拍出《独自等待》那样细腻动饶作品。
在张既白的带领下,《不能的秘密》的拍摄不仅进度顺利,更是在艺术水准上不断攀升。
每一个镜头都饱含匠心,每一场戏都情感饱满。
剧组仿佛一个精密而和谐的乐器,而张既白,就是那位技艺超群、深谙乐理的指挥家,正引导着他们,共同奏响一曲注定会流传下去的、关于青春、爱情与时空的华丽乐章。
东岛的拍摄仍在继续,但所有人都坚信,他们正在参与的,不仅仅是一部电影的制作,更是一场通往经典的旅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