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那句带着哽咽和无限期盼的“我想吃鱼了”,让病房里的空气都安静了几秒。
赵卫国看着少女那苍白瘦削、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脸,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这个女孩,刚刚从地狱般的战斗中归来,身体破碎,力量尽失,此刻最大的愿望,竟然只是一碗代表着家和母亲的酸汤鱼。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点零头,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柔:“好,我来安排。”
他没有“这不符合规定”或者“你的肠胃可能受不了”,而是直接给出了承诺。有些东西,比冷冰冰的规定和医疗方案更重要。
满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如同注入了星光,连带着那虚弱的气色都仿佛红润了几分。“谢谢!谢谢赵叔叔!”
赵卫国行动力很强,立刻出去打电话协调。
一方面,他需要安排与满母亲秀娥的安全通讯。另一方面,他需要让基地的厨房,想办法还原出一碗至少形似且满目前身体能够承受的“酸汤鱼”。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基地的厨师擅长的是营养搭配和精密控制,对这种充满“锅气”和复杂香料的民间美食,恐怕有点抓瞎。
几个时后,一部加密的卫星电话被送到了满的病房。护士帮她调整好靠背,将电话听筒放在她耳边。
“嘟……嘟……”
等待音每响一下,满的心跳就加快一分。她的手紧紧抓着被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终于,电话被接起了。
“喂?哪位?”一个熟悉得让她瞬间想落泪的、带着些许疲惫和西南口音的女声,从听筒那端传来。
是妈妈!是秀娥的声音!
“妈……”满刚喊出一个字,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后面的话全都化作了压抑不住的哽咽和泪水。千言万语,无数的委屈、恐惧、思念,在这一刻汹涌而出,却一个字也不出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响起了秀娥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和巨大惊喜,又迅速转为担忧和心疼的声音:“满?!是满吗?闺女!是你吗?你怎么样了?你在哪儿?你话啊!别吓妈!”
“妈……我……我没事……”满使劲吸着鼻子,想让自己听起来正常点,但颤抖的哭腔却出卖了她,“我就是……想你了……想……想吃你做的酸汤鱼了……”
她像个在外面受了大委屈、终于回到母亲怀抱的孩子,语无伦次,只知道重复着最本能的渴望。
秀娥在电话那头也哭了,声音带着哽咽:“傻孩子……想吃鱼妈就给你做!妈给你做最大碗的!你……你任务完成了吗?什么时候能回来?妈去接你!”
“快了……就快回去了……”满流着泪,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尽管电话那头的母亲看不到,“我在这边……挺好的,领导们都很照顾我……就是……就是伙食有点清淡……”
她不敢告诉母亲自己受了多重的伤,只能含糊地一带而过,用撒娇的语气抱怨着伙食。
知女莫若母。秀娥怎么会听不出女儿话语里的隐瞒和虚弱?她的心揪得更紧了,但她也明白,女儿身处特殊部门,很多事情不能细。她强压下心中的担忧和酸楚,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清淡点好,养身体!等回来了,妈给你做酸汤鱼,管够!把你掉的肉都补回来!”
母女俩隔着电话,哭着,笑着,着一些看似琐碎却充满温情的家常。秀娥絮絮叨叨地着家里的事,酸汤鱼摊的生意,街坊邻居的问候,绝口不提之前的担忧和恐惧。满则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句嘴,感受着那久违的、属于人间的烟火气。
这通电话打了将近半个时,直到满体力不支,声音越来越微弱,秀娥才心疼地催促她快去休息,反复叮嘱她要好好听医生的话。
挂断电话后,满靠在枕头上,虽然泪痕未干,浑身疲惫,但心里却像是被暖流浸泡过一样,踏实而安宁。
妈妈的声音,是最好的良药。
又过了一会儿,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赵卫国和一个穿着厨师服、略显局促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厨师手里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盖着盖子的保温盅。
“满,尝尝看,这是我们基地厨师老张,根据你描述的‘酸汤鱼’的特点,尽量还原的。”赵卫国笑着道,“当然,肯定比不上你妈妈的手艺,而且为了你的身体考虑,油盐和辛辣度都做了很大调整,你先试试看能不能接受。”
厨师老张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那个……姑娘,我尽力了,就是这酸汤的发酵味道不太好把握,用的是无菌发酵的酸笋和番茄打的底,鱼也是最新鲜的无刺鱼柳,你看看合不合口味。”
护士帮忙将病床上的桌板支起来,老张心翼翼地将保温盅放在上面,揭开了盖子。
一股混合着清淡酸香、番茄甜味和淡淡草本气息的热气扑面而来。
盅里的汤色是清亮的淡红色,里面漂浮着雪白的鱼片、红色的番茄块、几片绿色的菜叶,还有一点点切得细细的、应该是用来模拟木姜子油香气的香料末。
卖相……还算可以。但和满记忆中那锅红油翻滚、酸香霸道、配料丰富的酸汤鱼,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但这已经是基地能做出的最大努力了,也包含了赵叔叔和这位厨师大叔的心意。
满拿起特制的、加重了配重的勺子,舀了一口汤,吹了吹,送入口郑
味道很清淡,酸味很柔和,带着番茄的然果酸,几乎没有辣味,只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木姜子的奇异香气。鱼片嫩滑无刺,入口即化。
对于普通人来,这或许是一碗合格甚至算得上鲜美的病号餐。
但对于满来,这根本不是她朝思暮想的酸汤鱼。
缺少了那股用老坛发酵出的、带着时间沉淀的醇厚酸冽,缺少了辣椒带来的灼热痛感,缺少了各种香料碰撞出的复杂层次,更缺少了……妈妈手掌温度融入汤中的、独一无二的“家”的味道。
心里微微有些失落。
但她还是抬起头,对一脸期待看着她的厨师老张和赵卫国,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很好吃,谢谢张叔叔,谢谢赵叔叔。”
她口口地,将那一盅“改良版”酸汤鱼慢慢地吃完了。
汤是温的,味道是淡的。
但心里,是暖的。
因为她知道,离能吃到妈妈做的那碗真正的酸汤鱼的日子,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