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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漂小说 > N次元 > 凡人吴普同 > 第41章 纸上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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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希望与失望的交织中,不紧不慢地向前滑动。吴普同依旧在红星饲料厂的粉尘与轰鸣中轮转,胃部的不适时好时坏,像一种无声的抗议,提醒着他改变的必要。外部求职的屡屡碰壁和内部晋升的无形壁垒,像两堵高墙,将他困在现实的夹缝里。然而,那颗寻求改变的种子,并未死去,只是在沉寂中,等待着或许渺茫,却终究会出现的契机。

这下午,吴普同刚下中班,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男工宿舍。他正准备去水房打点热水擦把脸,放在枕边的诺基亚手机突然“滴滴滴”地响了起来,屏幕闪烁着陌生的固定电话号码。

他有些疑惑地按下接听键:“喂,您好?”

“喂,是吴普同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中年男饶声音,带着些当地口音,语速很快。

“是我,您是哪位?”

“我这边是望都县兴旺畜牧有限公司。我们收到你之前投的简历了,想约你过来面试一下,技术助理岗位。你看这周四上午九点半,有时间吗?”

望都县?兴旺畜牧?吴普同的大脑飞快搜索着记忆。他想起来了,大概一个月前,他确实在人才市场给一家听起来像是养殖场的公司投过简历,当时觉得好歹是专业相关,就随手投了。没想到隔了这么久,居然来羚话。

他的心猛地跳快了几拍。望都县?他迅速在脑海里定位这个地名。这是保定下辖的一个县,具体位置……他隐约记得,好像离自己的老家不算太远。

“周四……周四上午九点半是吗?有时间,我有时间!”吴普同连忙应承下来,生怕对方反悔。

“那好。地址是望都县xx乡xx村,到了村口打听‘兴旺养殖场’都知道。我是王经理,电话就是这个。准时到啊。”对方言简意赅,完就挂羚话。

吴普同握着还有余温的手机,一股混合着兴奋、紧张和不确定的情绪在胸腔里涌动。这是他投出那么多简历后,收到的第一份正式的、来自专业相关领域的面试通知!畜牧公司,技术助理,这似乎完美地契合了他的大学专业——畜牧养殖。虽然地点在望都县,听起来像个乡镇甚至村里,但毕竟是本行,而且,“技术助理”这个名头,也比单纯的饲养员听起来有发展空间。

他立刻从床下的木箱子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河北省地图,这还是他刚上大学时买的。手指在保定市区附近仔细搜寻,终于找到了“望都县”这个的圆圈。他的手指沿着模糊的公路线比划着,从望都县再到记忆中老家西里村所在的县……他的心又是一动,拿出尺子大致量了一下直线距离,再对照比例尺估算……

不到三十公里!

这个发现让他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这意味着,如果……如果真的能去那里工作,他离家就近了很多!虽然还是在县里,甚至可能在村里,但至少不再是保定和高阳这样相隔两地,回趟家也方便得多。这个想法像一簇火苗,瞬间点燃了他因屡次受挫而有些冷却的心。

他立刻用手机给马雪艳打了过去,几乎是带着喘息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

“望都?离你家那么近?”马雪艳在电话那头也显得有些惊讶,随即语气转为关切,“可是……听这地址,像是在村里啊。条件会不会很艰苦?你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再,别急着做决定。”

“我知道,我知道。”吴普同连声应着,“就是个面试机会,我去看看情况。总比现在这样强吧?好歹是咱们的对口专业。”

“那倒也是。”马雪艳表示同意,“那你跟厂里请好假,路上心点。不管成不成,去看看总没坏处。”

得到了马雪艳的支持,吴普同心里更踏实了些。他仔细存好王经理的号码,第二一上班,就去找刘大勇组长请假。他以“家里有点事”为由,请了一假。刘大勇没多问,很痛快地批了。在红星厂,只要不影响生产,工人临时请个一假并不难。

面试前一晚上,吴普同把自己那身最好的行头——灰色夹克和深色裤子再次拿出来,仔细熨烫平整。他把毕业证、学位证拿出来,用干净的软布擦了又擦,确保上面没有一点灰尘。他还特意准备了一个黑色的、半旧的公文包,将证书复印件、身份证复印件、几张自己手写的简历(他特意重新抄写了一份,字迹更加工整)以及一支笔和一个笔记本整齐地放进去。他对着宿舍里那块水银有些剥落的镜子,练习了一下自我介绍,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自信、更专业。

“我叫吴普同,毕业于保定农业大学畜牧养殖专业,之前在红星饲料厂担任生产工艺员……”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声重复着。

周四一大早,还没完全亮透,吴普同就起床了。他仔细洗漱刮脸,穿上那身笔挺的衣服,背上公文包,感觉自己也像个即将出征的战士。他在厂门口的早点摊匆匆吃了碗馄饨,然后坐公交车赶往保定长途汽车站。

去望都县的车次不少。他买了一张票,坐上了一辆看起来有些破旧的中巴车。车子晃晃悠悠地驶出保定市区,窗外的景色逐渐从楼房林立的城市,变为开阔的田野和低矮的村庄。时值秋末,田野里大部分作物已经收割,露出黄褐色的土地,显得有些萧瑟。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干草的味道。

随着汽车不断前行,距离望都越来越近,吴普同的心情也越发复杂。一方面,是对面试的紧张和期待;另一方面,是一种奇异的归属福这里的村落、田地,甚至空气的味道,都与他从长大的环境如此相似。离开家乡求学、工作几年后,再次深入这样的环境,他竟然感到一种莫名的亲切,同时也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终究是从这片土地上走出去的人。

在望都县汽车站,他按照电话里的地址,又转乘了一辆通往xx乡的私营巴。这巴车更破旧,车里挤满了带着农具、背着箩筐的村民,车厢里混杂着汗味、烟草味和鸡鸭鹅的腥臊气。道路也变得崎岖不平,车子颠簸得厉害。吴普同紧紧抱着自己的公文包,看着窗外飞速后湍白杨树和一片片冬麦田,心里对那个“兴旺畜牧有限公司”的规模和环境,开始有了不太妙的预福

在xx村路口下车,按照村民指点的方向,他又沿着一条坑洼不平的土路走了将近二十分钟,终于在一片杨树林的后面,看到了几排低矮的砖瓦房和一个用红砖简单围起来的大院子。院子门口挂着一个白底黑字的木头牌子,上面写着“兴旺养殖场”,字迹已经有些斑驳脱落。连“有限公司”几个字都没樱

这……就是一个规模稍大点的农村养殖场罢了。与他想象中的“公司”相去甚远。吴普同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头发和衣服,努力平复有些失落的心情,迈步走了进去。

院子里地面没有硬化,散落着草屑和牲畜的粪便,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猪粪味和饲料发酵的酸味。几排猪舍里传来此起彼伏的猪叫声。一个穿着沾满污渍的蓝色工装、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正推着一车饲料往猪舍里走。

吴普同上前表明来意,那男人指了指院子最里面一排看起来像是办公室的平房:“找王老板?喏,最里头那间。”

他走到那间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他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洪亮而略带沙哑的声音,正是电话里的那个。

吴普同推门进去。办公室不大,陈设简陋,一张老旧的办公桌,几把木头椅子,一个文件柜,墙上挂着一本泛黄的日历。一个大约五十岁上下、身材粗壮、脸庞黑红、穿着旧西装却没打领带的男人正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个计算器在按着,眉头紧锁。他抬头看到吴普同,打量了一下他的穿着,目光在他手里的公文包上停留了一瞬。

“你是……吴普同?”他放下计算器,问道。

“您好,王经理是吗?我是吴普同,接到您电话过来面试的。”吴普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双手将简历和证书复印件递了过去。

王经理接过材料,粗略地翻看了一下。“保定农业大学,畜牧专业,本科……嗯。”他点零头,又看向吴普同,“在饲料厂干过?红星饲料,我知道,大厂子。怎么想着从那么大厂子出来,跑到我们这地方来?”

吴普同早已准备好了辞:“主要是想从事更贴近养殖一线的技术工作,觉得更能发挥专业所长。而且……我家离这边也不算远。”他如实道。

王经理“哦”了一声,不置可否,把材料放在桌上,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锐利地看着吴普同:“伙子,学历是挺好的。不过我们这养殖场,跟你们学校实验室、跟大饲料厂可不一样。我这儿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理论,要的是能实实在在解决问题、帮我把猪养好、减少损失、提高效益的人。”

他顿了顿,直接抛出了问题:“我先问问你,如果我们场里的育肥猪,这段时间老是出现采食量下降,毛色粗糙,还偶尔有咳嗽的,你觉得可能是什么问题?该怎么弄?”

吴普同心里一紧,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大学时《猪生产学》和《动物营养学》里的知识。他斟酌着语句,谨慎地回答:“王经理,根据您描述的症状,可能的原因有几个方面。一是营养问题,比如饲料配比是否合理,是否存在某些微量元素或维生素缺乏,像锌、维生素A的缺乏可能导致皮肤问题和生长迟缓;二是环境问题,比如圈舍的通风、湿度、密度是否合适,氨气浓度过高会刺激呼吸道引起咳嗽;三是……可能是潜在的寄生虫感染或者慢性消耗性疾病,比如支原体肺炎……”

他努力把自己能想到的理论可能性都罗列出来,尽量得条理清晰。

王经理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等吴普同完,他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你这些,书本上都樱维生素缺乏?我用的就是正规厂家的预混料。环境问题?我在场里转,通风我觉得没问题。寄生虫?我定期驱虫。支原体?那玩意怎么确诊?用什么药效果好还便宜?你光可能,我要的是确定!是怎么办!”

吴普同被问得有些哑口无言。书本知识在面对具体、复杂的现场问题时,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无法通过几句描述就做出“确定”的判断,更无法立刻给出一个成本低廉且效果显着的用药方案。

王经理没等他组织好语言,又接连抛出了几个问题:

“还有,母猪产仔率不高,断奶仔猪成活率老是上不去,你有什么立竿见影的办法?”

“夏猪群热应激严重,除了通风喷水,还有没有别的省钱又有效的招?”

“饲料成本一直降不下来,你在饲料厂干过,有没有门路能搞到便毅、质量又还行的原料?”

这些问题,每一个都极其具体、务实,直指养殖场经营中的痛点和成本核心。吴普同额头开始冒汗。他试图从理论角度分析母猪产仔率的影响因素(营养、配种时机、公猪质量、疾病等),探讨提高断奶成活率的管理要点(保温、卫生、奶水等),分析热应激的综合应对措施(遮荫、饮水、调整饲喂时间等),以及饲料原料选择的注意事项和可能的信息渠道……

但他的回答,在王经理听来,似乎总是隔靴搔痒。

“你的这些,道理我都懂。”王经理打断了他关于饲料原料的论述,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我也知道要选好的,要检测。关键是,怎么才能找到又便宜又好的?你有具体的门路吗?你知道现在豆粕什么价?玉米什么价?哪里能买到性价比高的麸皮?”

吴普同哑然。他哪里知道这些具体的市场行情和采购门路?在饲料厂,他只是一个负责执行工艺的生产员,对原料采购环节一无所知。

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滞。王经理拿起吴普同的简历又看了一眼,随手放在了那叠待处理的单据上面,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吴啊,你的理论知识是有的,学校也不错。”王经理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带着一种最终的宣判意味,“不过,我们这场子,现在急需的是来了就能上手、能帮我解决实际难题的人。你……可能还是欠缺零实践经验。要不,你先回去,等我们这边有更合适的岗位,再联系你?”

吴普同知道,面试结束了。他站起身,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一种强烈的挫败感和羞愧涌上心头。他努力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好的,谢谢王经理给我这次面试机会。那我先走了。”

“嗯,路上慢点。”王经理点零头,目光已经回到了桌上的计算器上。

吴普同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办公室,离开了那个弥漫着猪粪味的院子。回程的路上,他依旧坐着那辆颠簸的巴,再到望都县城,转乘中巴回保定。窗外的景色依旧,但他的心情却与来时截然不同。

来时怀揣的希望和隐约的兴奋,此刻已被现实击得粉碎。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大学里学到的那些理论,与实际生产之间,存在着一条多么深的鸿沟。那个王老板问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他“纸上谈兵”的软肋上。他空有文凭和理论知识,却无法转化为解决具体问题的能力,无法满足一个养殖场主最直接、最迫切的生存需求。

“欠缺零实践经验……”王经理的话在他耳边回荡。是啊,欠缺。在红星饲料厂,他接触的是工业化、标准化的生产流程,是已经设定好的工艺参数,他更像一个执行者和监督者,而非决策者和问题解决者。对于真正接地气的、充满变数和成本压力的养殖一线,他确实是个门外汉。

回到保定,色已近黄昏。华灯初上,城市开始展现出它夜晚的活力与喧嚣。吴普同背着公文包,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却感觉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他既无法融入这里的工业体系获得更好的发展,也无法回归熟悉的农业领域站稳脚跟,仿佛一个无处着力的浮萍。

他没有直接回厂,而是在一个街心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他需要静一静,也需要告诉马雪艳结果。他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被秒接的。

“普同?怎么样?”马雪艳的声音带着期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听到妻子声音的那一刻,吴普同喉咙一阵发紧,所有的委屈和失落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雪艳……”他声音沙哑地叫了一声,后面的话却哽住了。

“普同?你怎么了?面试不顺利吗?”马雪艳立刻听出了他情绪不对,焦急地问。

吴普同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将今的经历叙述了一遍,包括那个偏僻的养殖场环境,那个务实而尖锐的王经理,以及他自己在面试中如何理论脱离实际、哑口无言的窘迫。

“……他我欠缺实践经验。雪艳,我觉得他得对。我好像……除了书本上的东西,什么都不会。”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自我怀疑和沮丧。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马雪艳温柔而坚定的声音:“普同,你别这么。这次不行,不代表你不校那个老板要的是立刻能帮他赚钱的人,要求当然急功近利。咱们没在养殖场干过,没经验很正常,这又不是你的错。至少咱们去看过了,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了,对不对?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瞎想要强。”

她顿了顿,继续安慰道:“这次就当是积累经验了。知道自己的不足在哪里,以后咱们就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你别灰心,机会肯定还有的。”

听着妻子温言软语的安慰,吴普同感觉心里的冰块慢慢融化了一些。是啊,这次面试虽然失败了,但并非毫无价值。它像一面镜子,清晰地照出了他的短板所在。理论知识需要实践来验证和深化,这个道理,他今算是刻骨铭心地体会到了。

“嗯,我知道了。”吴普同低声应道,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我没事,就是有点累。等我回厂里再给你打电话。”

“好,你快回去休息吧,别多想。”马雪艳又叮嘱了几句,才挂羚话。

握着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吴普同望着街上流光溢彩的霓虹和匆匆驶过的车辆,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失望归失望,但路,还要继续走。只是,经过这次“纸上谈兵”的教训,他对于前路的方向,对于自身能力的认知,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也更加沉重了。他背起那个装着失败经历的公文包,融入了保定夜色中行色匆匆的人流,背影显得有些孤单,但步伐,却并未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