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刮,帐帘被吹得来回拍打。
我坐在案前,手指轻轻敲着扇骨。谢琬靠在侧席,眼睛盯着门口。刚才王铎走时带上的那股劲风,到现在还没散。
我抬起手,用扇子尖在窗棂上敲了三下,停顿,又敲两下。
外面静了几息。
一道黑影贴着帐篷边沿滑了过来,动作很轻,像是怕踩到什么。他刚靠近窗口,谢琬的弩就响了。一支箭钉在他脚边,箭尾还在抖。
那人一僵,没动。
谢琬站起来,声音不高:“你是北狄的探子?”
“我不是。”他低着头。
“那你穿这身皮做什么?”她又射一箭,这次直接钉在他衣角,把人拽得一个趔趄。
我走出帐篷,站到他面前。月光照出他脸上的疤,是从左耳划到下巴的一道旧伤。这种伤不是刀砍的,是鞭子抽的。北狄贵族喜欢用铁链鞭,抽完人还要涂盐水。
“你身上有股味。”我,“马粪混着干草灰,还有点腥气。这是从东线哨塔那边来的味道。”
他不话。
我抬手掀开他外袍,腰带上有个暗袋。伸手一摸,空的。
“东西呢?”
他冷笑一声:“你们抓不到证据。”
话音刚落,他嘴角突然涌出黑血,顺着下巴滴在地上。
谢琬往后退了半步。我却往前一步,一把捏住他下巴,用力掰开嘴。舌根底下有个蜡丸,还没化掉。我用指甲挑出来,放在手里看了看。
蜡封是暗红色的,上面压了个梅花印。这种印我见过,在裴仲渊书房外的茶盏底上。
我闻了一下,一股苦味钻进鼻子。鹤顶红混朱砂,毒发快,死相难看。但他们做得很细,蜡丸裹得严实,咬破也不会立刻溶化。这人能在中毒后还能站稳,明训练有素。
“你替谁做事?”我问他。
他已经不出话,眼珠开始发灰。
我蹲下来,看着他:“萧景珩让你改布防图,是不是?你送了多少份假图进去?”
他嘴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不止……”
然后头一歪,不动了。
我没再问。死人不会开口,但死人也能话。
我把蜡丸收进袖子,转身回帐。谢琬跟进来,脸色有点白。
“他最后的那句,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事没那么简单。”我坐下,把扇子放在案上,“他们不是只想改一张图,他们是想让整个防线乱套。”
她皱眉:“可王将军已经验过忠心了,虎符也对上了。”
“忠心是一回事,命令能不能传下去是另一回事。”我翻开刚才写的名单,“李三河、赵四平、周通,这三个名字你记得吧?”
“都是有问题的人。”
“但他们只是角色。”我指着纸上一个空白位置,“幕后有人在调度,这个人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换口令,也知道王铎今晚要巡营。所以他才会派这个密探来,想趁乱递消息。”
谢琬明白了:“所以刚才那一套动作,其实是我们把他引出来的?”
“没错。”我点头,“我让王铎故意绕开常规路线,还放出假命令后要调兵。敌人一听,肯定坐不住。只要他们派人联络内应,就得经过这道窗。”
她看着我:“你就这么确定他会来?”
“我不确定。”我,“但我敢赌。因为人在慌的时候,总会回到熟悉的路线上。就像老鼠跑迷宫,哪怕换了十次机关,它最后还是会往老洞口钻。”
她没笑,但眼神亮零。
正着,外面火光大亮。一队士兵举着火把围住帐篷,中间站着王铎。他没穿银甲,身上是普通皮甲,手里拎着一把短刀。
他走进来,单膝跪地:“公子,人抓到了?”
“死了。”我把蜡丸拿出来,“但他嘴里藏着这个。”
王铎接过一看,脸色变了:“梅花印……裴家的标记!”
“你认得?”
“三年前有个信使带着这种蜡丸混进军营,被我当场斩了。”他咬牙,“没想到他们又来了。”
我问他:“你刚才抓到了人?”
“不是一个人。”王铎抬头,“过去三,我已经抓了五个。都穿着北狄的衣服,走的都是东线这条路。我没杀他们,按你的,关在后营地牢里。”
谢琬惊讶:“五批?”
“每一批都以为自己是最隐蔽的那个。”王铎冷笑,“但他们不知道,咱们早就换了夜巡口令。他们一报暗号,就被按住了。”
我看向他:“他们有没有供出什么?”
“嘴都很硬。”王铎摇头,“一被抓就咬舌,有几个当场就没气了。剩下几个活下来的,什么都不。”
我摸了摸扇骨:“那就明,他们怕的不是死,是背后那个人。”
谢琬问:“会不会真是萧景珩在指挥?”
“有可能。”我,“但他现在在北狄,离这儿八百里。能在这里布置这么多层眼线,光靠他是做不到的。”
王铎插话:“会不会是沈无咎还活着?”
我摇头:“沈无咎用的是箭阵和机关,不是这种偷偷摸摸的手法。这是裴仲渊的风格——一层套一层,像蜘蛛织网。”
帐内安静下来。
火把在外面烧得噼啪响。
我打开蜡丸,里面卷着一张极薄的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寅时换岗,粮道可断。**
谢琬凑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们打算在换岗的时候动手。”我把纸条递给王铎,“而且目标不是军营,是粮道。”
王铎猛地站起身:“不好!运粮队明上午就要出发!”
“别急。”我按住他,“他们写这张条子,是给接头人看的。但现在接头人已经死了,消息传不出去。”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将计就计?”
我笑了:“你想到一块去了。”
谢琬看着我们:“你们又要设局?”
“不是设局。”我,“是请客。既然人家想断粮道,我们就让他们来断。”
王铎咧嘴:“您是想让他们把人都叫出来,一锅端?”
“聪明。”我收起纸条,“你现在就去安排。让运粮队照常出发,护兵减一半,路上走得慢一点。再找个长得像我的人穿上青衫,坐在车后面。”
“您是要当诱饵?”
“我不去。”我,“我去的地方,他们不敢来。”
谢琬忽然:“我去。”
我和王铎同时看向她。
她挺直背:“我是谢家姐,又是皇后血脉。他们要是看到我出现在粮道上,一定会动手。”
我看着她:“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我知道。”她,“但我不能再躲在后面了。母后当年能护着我逃出宫,我现在也该为她守住这支军队。”
王铎低头:“姐,您不必……”
“我没有商量。”她打断他,“就这么定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校那你听我的安排。”
我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一条路线:“明辰时出发,走南岭道。那里地势窄,两边都是坡,最适合埋伏。”
王铎凑过来看:“要不要多派些人?”
“不要。”我,“人多了,他们就不来了。我们要让他们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谢琬问:“那我在车上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我,“你就坐着,看书,喝茶,像个没事的人。等他们冲出来,自然会赢客人’上门。”
她点头。
我转向王铎:“你带两百精兵,埋伏在坡顶。记住,别穿重甲,别带旗号。等敌人现身,先放火箭,再冲下去。”
“明白!”
“还樱”我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拿着这个。万一情况不对,你可以调动西营骑兵。”
王铎接过,看了一眼,声音沉了下去:“摄政令……你真信我?”
“我不信人。”我,“我只信命令。”
他笑了,把令牌塞进怀里:“够了。”
外面风了些。
我站起来,走到帐口,掀开帘子往外看。士兵们正在集结,火把连成一条线,像一条蛇盘在路上。
谢琬走过来站在我旁边。
“你觉得他们会来多少人?”
“不知道。”我,“但只要来一个,就能顺藤摸瓜。”
她点点头,没再话。
我回头看了眼桌上的蜡丸壳,红色的蜡已经裂开,露出里面黑色的纸芯。
王铎站在帐外等候命令。
我伸手拿起折扇,轻轻敲了敲门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