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剑心头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就是这一瞬间的分神,他的方寸大乱。
所有的招式、防御都瞬间崩塌,只剩下对那滴水珠的担忧。
他甚至忘了眼前的对手,转身便追着水珠飞去,速度快得惊人。
无名紧随其后,踏水而行,长剑依旧指着他的后心,却没有立刻刺出。
残剑飞回风心亭,眼看着那滴水珠落在飞雪的脸上,只是轻轻滑过,没有造成任何伤害,他悬着的心才骤然落下。
他停在飞雪身前,俯身伸出手,心翼翼地去擦她脸上的水渍,指尖的颤抖暴露了他所有的情绪。
手中的断剑,不知何时已悄然滑落。
“咣当——”
断剑坠入亭中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身后,无名的长剑已至,寒光直指残剑的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无名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手腕急转,长剑向左偏斜,险之又险地擦过残剑的衣襟,随即顺势向后回撤。
他在空中旋转三圈,借着这股力道,向着湖面落去。
就在身体即将触及水面的刹那,无名单手猛地拍向湖面,“哗啦”一声,溅起的水花漫飞舞,打湿了他的脸颊。
他借着这一拍的反作用力,再次旋转三圈,如一片落叶般轻盈地飞出湖面,稳稳落在岸边,身形未晃分毫。
脸上的水珠顺着下巴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他面色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意念之战从未发生。
湖中的碧波亭里,残剑将飞雪的尸体轻轻拥入怀中,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她冰冷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许久,他才缓缓回过头,望向岸边的无名。
四目相对,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片历经沧桑后的沉寂。
无名看着他,没有话,只是微微颔首,随即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湖边。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竹林深处,只留下湖中的残剑,抱着飞雪,在漫晚霞里,守着一湖的寂静,仿佛要直到荒地老。
残剑抬头望着无名远去的背影,那玄色衣袂没入竹林的刹那,他缓缓抬手,抱拳低头,行了一个郑重的礼。
没有言语,却似有千言万语藏在这一拜里——
是谢,是别,也是对那份未竟之志的默认。
湖风拂过,吹动他素白的衣袍,与亭中飞雪的衣角轻轻相触,仿佛是她无声的回应。
次日,大漠深处,烈日当空,黄沙被晒得滚烫。
无名驾着一辆简陋的马车,车轮碾过沙丘,留下两道浅浅的辙痕。
车厢上放着两个沉甸甸的木盒,一个棱角分明,装着长空的断枪;
另一个线条流畅,盛着飞雪的长剑。
他要离开赵国了,向着咸阳的方向,也向着那场注定要来的对决。
马车行至一片开阔地,不远处的沙丘上,一道素白的身影立在风中,衣袂翻飞,正是如月。
她远远地站着,双手捧着一个狭长的木盒,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动不动地望着马车驶来的方向。
无名缓缓停下马车,勒住缰绳,目光落在如月身上。
如月深吸一口气,捧着木盒,一步步走下沙丘,向着马车走来。
她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踩在滚烫的沙粒上,仿佛带着某种仪式福
走到马车旁,她将木盒双手举起,递向无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主人……让我交你此剑。”
无名伸手接过木盒,入手微凉,沉甸甸的。他指尖摩挲着盒面粗糙的木纹,沉默片刻,问道:
“为何交剑?”
如月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声音低哑:
“残剑,飞雪,生死相守。”
无名闻言,抬眼看向她,目光深邃。
如月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却倔强地没有落下,继续道:
“人不离人,剑不离剑。”
完,她再也忍不住,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发出细碎的抽泣声。
无名沉默着,将手中的木盒轻轻放在车厢上,与另外两个盒子并排。
三个木盒在烈日下沉默相对,仿佛三位逝去的灵魂,在此刻完成了最后的相聚。
“主人让我把剑给你,”如月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助你一同刺秦。”
无名看了她一眼,没有话,只是挥动缰绳,一声轻喝:
“驾——”
马车再次启动,车轮转动,卷起一阵黄沙。
如月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渐渐远去,长发被风吹得凌乱飞舞,遮住了她的泪眼。
她没有追,只是静静地站着,直到那辆马车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地平线尽头,才缓缓转过身,向着与马车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要回书馆,回到那个有残剑和飞雪气息的地方,守着那些回忆,直到最后。
(画面切回咸阳宫,烛火依旧明明灭灭。)
嬴政听完无名的叙述,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
他抬眼看向无名,目光复杂,带着一丝赞叹,也带着一丝了然:
“长空、飞雪、残剑……三人以不同的方式,捐出自己,助你上殿十步来刺寡人。”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感慨:
“此三人,能将生命托付于你,人生知己,也莫过于此了。”
嬴政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像两道无形的剑,直刺无名的眼底:
“所以,你才是最危险的刺客。”
殿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嬴政那句“最危险的刺客”在空气中回荡,沉甸甸的,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无名垂着眼,看不清表情,只有紧握的双拳,暴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殿内,沉默如浓稠的墨汁,将两人包裹。
嬴政身前的烛火忽然齐齐晃动,火焰朝着他的方向微微倾斜,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一簇簇火苗吞吐不定,映得他脸上光影交错。
嬴政的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眸底掠过一丝明悟——
那是杀气,是隐忍到极致、即将破鞘而出的锋芒。
他缓缓吸了口气,胸腔起伏间,似要将殿内凝滞的空气一并纳入肺腑。
“大王何以识破?”
无名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嬴政抬手指了指身前的烛火,火焰仍在不安地摇曳:
“寡人面前的烛火……
感到了你的杀气。”
无名垂眸,未再言语。
那些跳跃的火苗,像是最敏锐的信使,将他压抑十年的杀意暴露无遗。
嬴政看着那些烛火,又看向无名,语气里带着几分复杂的喟叹:
“他们三人,还有你,为了一个信念,舍身取义。”
他停顿片刻,轻轻摇了摇头,“寡人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