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风像是凝固了片刻，又猛地灌入，卷着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撞在梧桐树干上，发出更剧烈的哗响，像是无数人在暗处磨牙。
远处路灯的光线，昏黄又摇曳，在周屿骤然收缩的瞳孔里，扭曲成破碎的、带着血丝的光斑。
他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揉搓过。
从志在必得的得意，到猝不及防的错愕，再到被彻底愚弄后的羞恼，最后沉淀为一种更深层次的、渗入骨髓的惊悸。
那冰水浇头的感觉，顺着脊椎一路蔓延，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叶彤看着他这副惊弓之鸟般的模样，轻轻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玩味的弧度，像是在欣赏一只误入陷阱的猎物。
“你不信？”她的声音依旧平缓，却褪去了所有伪装后的软糯和怯懦，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清冷得像是淬了冰，“也对。因为我不是。”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掠过周屿依旧紧紧攥在另一只手里的黑色笔记本。
那本子封面发黑，边缘磨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翳，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粗劣的赝品，或是一堆沾了灰尘的无用垃圾。
“你那本破本子，也不是。”
“不是……？”
周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失神和恐惧中惊醒，被愚弄的羞怒和某种根深蒂固的信仰被亵渎的狂怒，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他猛地抬起头，双眼赤红，像是要滴出血来，眼底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所有的伪装和算计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露出底下狰狞扭曲的本相。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他嘶吼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像是被扼住喉咙的野兽，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震得路旁的树叶都簌簌掉落，“这是神灵的载体！是神的恩赐！它会释放能量！
温暖我！净化我！
是它选中了我，让我成为迎接新世界的使者！”
他语无伦次地喊着，像是要服叶彤，更像是在服自己那颗因为恐惧而剧烈动摇的心。
他猛地举起那本黑色笔记本，手臂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指节泛出青白，仿佛那不是一本书，而是他全部的身家性命，是他与“神”沟通的唯一凭证。
随着他疯狂的嘶吼，那本一直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的黑色笔记本。
封面上那些歪歪扭扭的暗红色纹路，似乎微微亮了一下，像是有血在纸页下流动。
随即，一股粘稠、冰冷、充满恶意和不详的黑色能量，如同决堤的污水般，猛地从笔记本中倾泻而出！
那能量并非无形，而是凝聚成一股翻腾的黑色雾流，裹挟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像是腐烂的血肉混着铁锈。
它在半空中扭曲、膨胀，化作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蟒，发出无声的嘶鸣，张开黑洞洞的“蛇口”，朝着叶彤猛扑过去！
周屿脸上露出了混合着恐惧与扭曲快意的笑容，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
他死死盯着那团呼啸的黑气，像是已经看到了叶彤被这“神罚”之力吞噬、痛苦哀嚎、跪地求饶的景象，看到了自己站在神座之下，接受万众敬仰的荣光。
然而——
叶彤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身姿挺拔得像是一株凌寒的青松。
面对那汹涌扑来的黑色能量，她甚至没有后退半步。
她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五指虚虚一握，动作从容得像是在把玩一件寻常的饰品。
一点幽绿色的火光，毫无征兆地在她掌心凭空燃起。
起初只有豆大的一点，微弱得像是随时会熄灭，却在出现的瞬间，就压过了周围所有的黑暗与冰冷。
那火光并不炽烈，反而带着一种死寂的幽冷，跳跃着，摇曳着，像是一簇来自九幽之下的鬼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周屿得意的狞笑，在看到那一点幽绿火光的刹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扼住喉咙，戛然而止！
他的眼睛瞪大到极限，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血丝爬满了眼白，死死盯着叶彤掌心那簇违反常理、凭空而生的火焰，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怪物。
那不是幻觉！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火焰散发出的、与笔记本中黑色能量截然不同，却更加令人心悸的气息。
——那不是温暖，不是净化，而是一种……绝对的、带着死亡和寂灭意味的冰冷！
像是能将一切邪祟都焚烧殆尽，连灵魂都不剩！
怎么会？！他的神！他的恩赐！怎么会……
就在他大脑一片空白，被这超出理解的一幕震得魂飞魄散之时，叶彤动了。
她握着那簇幽绿魂火的右手，对着扑面而来的黑色能量，轻轻一引。
动作轻盈得像是在拂去肩头的灰尘，漫不经心，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那汹涌狂暴、带着周屿全部期望的黑色能量，在接触到魂火边缘的瞬间，像是遇到列的毒蛇，猛地一滞，剧烈地颤抖起来！
紧接着，那幽绿的魂火仿佛活了过来，化作无数道细若游丝的火线，顺着黑色能量的来路，反向侵蚀而去！
火线快如闪电，精准地缠绕上那股黑色能量，发出“滋滋”的、如同冷水泼进滚油般的刺耳声响。
黑气在魂火的灼烧下，发出凄厉的尖啸，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哀嚎，迅速消融、溃散，化作一缕缕黑烟，消散在夜风里。
更令周屿肝胆俱裂的是，魂火并未满足于抵消黑色能量。
它顺着那股无形的连接，如同附骨之疽，瞬间攀爬上了他手中的黑色笔记本！
“不——！！！”
周屿发出一声绝望的、不似人声的尖叫，脸色惨白如纸，下意识就想把笔记本扔出去。
但已经晚了。
幽绿的魂火眨眼间就包裹了整个笔记本。
火焰没有温度，却让周屿感觉自己的手指连同灵魂都在被灼烧、被冰冻，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脏，让他痛得浑身抽搐。
在魂火的缠绕下，那本他一直视若珍宝、认为承载着“神恩”的笔记本，封面迅速变得焦黑、碳化，纸张在无声中化作飞灰，里面那些潦草的符号、猩红的字迹、还有那股令他沉迷的邪异能量，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蒸发，连一丝痕迹都不留。
最后，笔记本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违背物理定律般，缓缓脱离了周屿僵硬的手指，诡异地悬浮在半空中，被幽绿的魂火彻底吞没。
火焰猛地一涨，隐约化作一个狰狞的、无声咆哮的幽绿色骷髅头虚影。
骷髅头空洞的眼窝漆黑一片，张开满是獠牙的嘴，对着那悬浮的笔记本残骸猛地一“吸”！
嗤——
如同热铁入水，发出一声短促而刺耳的声响。
悬浮的笔记本，连同里面最后一丝挣扎的黑气，在幽绿骷髅头的虚影中彻底化为乌有，连一点灰烬都没留下。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焦糊味和更深的寒意，证明着它曾经存在过。
“我的……神……的……”
周屿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膝盖一软，“噗通”一声，直接瘫倒在地。
他浑身筛糠般颤抖，目光呆滞地望着笔记本消失的地方，瞳孔涣散，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极致的恐惧。
他赖以生存的“神恩”，他视为力量源泉的“圣物”，就这么……没了？
被眼前这个看起来柔弱无害的女孩，用那种诡异的火焰，像烧掉一张废纸一样，烧了个精光？！
就在这时，几道雪亮的手电筒光束，猛地从路口的黑暗处刺了过来，划破浓稠的夜色，直直照在周屿惨白的脸上。
伴随着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徐楠的声音响亮地传来，带着一种憋了很久终于能释放的畅快：“不许动！特调组的！”
她带着几名穿着便装、但行动干练利落的人员迅速冲了过来，将瘫软在地、如同烂泥般的周屿团团围住。
两人上前，动作熟练地反剪他的双手，冰凉的手铐“咔嚓”一声铐了上去，锁死了他最后一丝挣扎的可能。
徐楠走到周屿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涕泪横流的狼狈模样，眼神里没有丝毫同情，只有浓浓的嘲讽和鄙夷。
她嗤笑一声，声音清晰地砸在周屿的耳膜上，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哟，这不是周大艺术家吗？刚才不是还满嘴神啊祭品啊新世界吗？怎么，看到真的‘神迹’，就吓成这副熊样了？”
她故意顿了顿，学着周屿之前那种神神叨叨的语气，夸张地叹了口气，拖长了语调，带着满满的戏谑：“啧，叶公好龙，不外如是啊。”
周屿像是被这两个词狠狠刺中了最痛处，浑身剧烈地哆嗦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整个人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耸动着，不敢再看叶彤，也不敢再看任何人。
他所有的疯狂、偏执、自以为是的掌控，都在那簇幽绿的魂火和徐楠毫不留情的嘲讽中，碎成了一地可笑的齑粉。
叶彤早已收回了手，掌心那点幽绿魂火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到徐楠身边，目光淡淡地扫过被铐住的周屿，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剩下的，交给你们了。
他应该知道不少关于邪教和那个‘阈限之眼’群的事情，撬开他的嘴，应该能挖出不少东西。”
徐楠点点头，眼神复杂地看了叶彤一眼，有佩服，有后怕，还有一丝“你丫真能装”的无奈。
她压低声音，凑到叶彤耳边，咬牙切齿道：“放心，这回他跑不了。倒是你……下次玩这么大，能不能提前打个暗号？我心脏受不了。”
叶彤没接话，只是抬眼望了望远处宿舍楼零星亮起的灯火。
那栋老旧的建筑，在夜色里像是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矗立着。
祭坛？先驱？
这群里，周屿不过是个管理员，一颗被利用的棋子，真正的幕后黑手，还藏在更深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