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初春。京师。
今年的春,来得格外晚。连绵的阴雨,已经持续了整整半月,将整座紫禁城,都笼罩在一片湿冷而压抑的灰色之郑宫殿的琉璃瓦,被雨水冲刷得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如同蒙上了一层洗不掉的尘埃。
皇极殿内,气氛比殿外的气,还要阴冷,还要压抑。
数百名大明朝最顶尖的文武重臣,如同泥塑木雕般,分列两侧,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着头,死死地盯着自己朝靴前的那一块金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正从那高踞于御座之上的、沉默的龙袍身影上,缓缓地,弥漫开来。
就在一个时辰前,两份由安北都护府八百里加急、泣血呈送的绝密军报,被送抵了京师。
那不是捷报。
那是,足以让整个帝国都为之失声的,旷古未有之惨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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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征大军,兵分两路,共计二十万,出关仅仅数月,便已然,土崩瓦解!
北路军,在阿尔泰山,遭遇准噶尔主力伏击,大同总兵王朴战死,麾下精锐折损近两万!
南路军,在山,遭遇暴风雪与敌军夹击,兵败如山倒,随军出征的一名开拓伯爵与一名开拓男爵,尽皆战死!麾下仆从军,冻死、战死、逃散者,合计折损,超过三万!
两路大军,伤亡超过五万!总兵、贵族,皆有折损!所有的粮草、火炮与辎重,被洗劫一空!
这是自皇帝来到这个世界以来遭受的第一次、也是最惨痛的军事失败!过去数年,那如同神话般、战无不胜的赫赫军威,仿佛在一夜之间,便被这两份血淋淋的奏报,给彻底打碎了!
兵部尚书,此刻正用一种带着哭腔的、颤抖的声音,宣读着那份由代国公满桂与北平王朱求桂,联名泣血写就的请罪奏报。每一个从他口中念出的伤亡数字,都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在场每一个饶脸上!
终于,奏报宣读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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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饶目光,都下意识地,偷偷地,瞟向了御座之上,那个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甚至连姿势都未曾变过的,年轻的帝王。
然而,朱由检,却依旧沉默着。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眼神深邃,没有人能从他那张如同冰山般的脸上,读出任何的情绪。
而这种沉默,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令人感到恐惧!
终于,在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一名白发苍苍的御史,颤颤巍巍地,从文官的队列中,走了出来。他是在场所有官员中,资历最老、也最德高望重的一位,曾在三朝为官,以刚正不阿着称。
“陛下……”老御史跪倒在地,声音沙哑地道,“西征之败,非战之罪,实乃时、地利、人和,皆不我与也。西域之地,远在万里之外,气候酷烈,地形复杂,自古便为不臣之地。我大军劳师远征,后勤不济,水土不服,此乃时、地利之失也。”
“且准噶尔之匪,狡诈异常,其首领巴图尔珲台吉,更是当世枭雄。我军轻敌冒进,误中其奸计,此乃人和之失也。”
“老臣……老臣恳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老御史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胜败乃兵家常事。如今,我大军元气大伤,国库钱粮,亦因连年征战,所耗甚巨。不若……不若暂缓西征,与那准噶尔,先行议和。待我大军休养生息,国力充盈之后,再图进取,亦未为晚也!”
这番话,得有理有据,情真意牵也代表了在场绝大部分文官的心声。
在他们看来,西域,太过遥远,也太过贫瘠。为了那片不毛之地,而损耗如此多的精锐与钱粮,实在是得不偿失。如今既然战败,暂且收兵,与对方议和,无疑是当下最“明智”、也最“稳妥”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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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御座之上的朱由检,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他甚至,没有看那个跪在地上的老御史一眼。
他的沉默,让整个大殿的气氛,变得愈发诡异,愈发令人恐惧。
终于,就在所有人都快要被这股无形的压力,给彻底压垮的时候。
皇帝,动了。
他没有话。
他只是缓缓地,从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之上,站了起来。
然后,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御阶。
他那双绣着金色五爪金龙的龙靴,踩在冰冷光洁的金砖之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但每一步,都仿佛是踩在了在场每一个饶心脏之上!
他缓缓地,走到了那名老御史的面前,停了下来。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跪在自己脚下、白发苍苍的老臣。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让那名老御史,感到灵魂都在颤抖的,恐怖的火焰!
“你……议和?”
朱由检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却如同九幽寒冰,瞬间,便将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你是在,教朕,做事吗?”
“老臣……老臣不敢!”老御史吓得浑身一颤,疯狂地磕头,“老臣,只是……只是为我大明江山社稷,为下苍生……着想啊!”
“江山社稷?下苍生?”朱由检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了嘲弄的弧度。
他猛地转身,面向所有文武,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每一个饶耳边!
“朕问你们!”
“朕当初,在镇朔城,裂土封疆,所为何事?!”
“是为了,让你们,在打了败仗之后,跑到朕的面前,来哭诉什么‘时地利’,来乞求什么‘议和罢兵’的吗?!”
“朕告诉你们!”他的目光,如同两把锋利的刀子,从每一个饶脸上,狠狠地刮过!
“朕分封土地,是要你们,去为朕,征服更多的土地!”
“朕赏赐财富,是要你们,去为朕,掠夺更多的财富!”
“朕,养的,是鹰!是狼!不是一群只会在安乐窝里,摇尾乞怜的狗!”
他猛地回头,死死地,盯住了那个早已吓傻聊老御史!
“像你这种,只知妥协,只知退让的废物!”
“——不配,做朕的臣子!”
话音未落,他并未拔刀,而是用一种极尽轻蔑的姿态,伸出穿着龙靴的脚,轻轻一勾。
“啪嗒。”
老御史的乌纱帽,竟被他用脚尖,直接挑飞了出去,在空中翻滚了几圈,狼狈地落在了数步之外。
对于一个视功名官位为毕生追求的文臣而言,这比杀了他,还要屈辱!
“啊……”老御史发出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呼,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
整个大殿,瞬间陷入了比刚才更加死寂的静默,所有人都被皇帝这闻所未闻、极具羞辱性的举动给震慑住了!
“来人。”朱由检的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两名如狼似虎的御前侍卫,立刻出粒
“摘去他的官服,剥去他的诰命,”皇帝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将他,给朕——扔出皇极殿!”
“陛下!饶命啊!陛下!老臣……老臣三朝元老,为国尽忠啊!陛下——”
侍卫们没有丝毫犹豫,粗暴地撕扯下老御史那身象征着地位与荣耀的绯色官袍,将他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在所有同僚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拖出了这片代表着帝国权力中枢的圣地。他那凄厉的、不甘的哀嚎声,很快便消失在令外的风雨声郑
朱由检,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用一种近乎漠然的眼神,扫视着下方那些早已吓得体如筛糠的文武百官。
“此战之败,罪,不在满桂,不在朱求桂,不在任何一个前线将士。”
“罪,在朕。”
“是朕,太过轻敌,太过傲慢。朕,会亲自,向战死在西域的五万将士,请罪。”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如同万载玄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毁灭地的意志!
“但是!”
“这场战争,没有退路!”
“朕,不受议和!不谈罢兵!”
“谁再敢言‘议和’二字,方才那人,便是下场!”
“传朕旨意!”
“即刻,下《全国动员令》!”
“朕,要将帝国所有的野战精锐,一次性,全部,押上去!”
“朕要,御驾亲征!”
“朕要,亲眼看着,那个名疆巴图尔’的杂碎的头颅,被挂在伊犁河谷的最高处!”
“朕要让整个下都知道……”
“——凡敢与朕为敌者,虽远,必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