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如同一个迟疑的信使,终于将一抹苍白的光,投向了被烈火与鲜血彻夜蹂躏的库伦城。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由烤肉味、血腥味与燃烧皮革的焦臭味混合而成的奇异气息。昔日那座繁华的草原都市,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巨大无比的、冒着袅袅黑烟的废墟。
折断的旗杆,倒塌的帐篷,破碎的战车,以及遍地铺陈的、早已被冻得僵硬的残缺尸骸,共同构成了一幅宛如末日降临般的恐怖画卷。
战争,结束了。
但杀戮,还远未停止。
数以万计的漠南骑兵,如同最贪婪的秃鹫,正狂欢在这片废墟之上。他们将成群的、早已吓傻聊喀尔喀妇孺,用绳索串在一起,如同驱赶牲畜般,肆意地瓜分着。
他们从烧焦的帐篷里,拖出幸存的箱笼,为了争夺一件镶嵌着宝石的马鞍,或是一领华丽的狐皮大氅,而爆发激烈的斗殴,甚至不惜刀兵相向。
胜利,以及随之而来的财富与奴隶,让他们彻底迷失了心智。
而在整个混乱战场的中央,那顶象征着土谢图汗部最高权力的黄金王帐,却诡异地,保持着一片死寂。
数千名如同黑色铁雕般的帝国精英具装骑兵,将这顶巨大的王帐,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沉默地,端坐在同样披着厚重马铠的战马之上,手中那还沾着血迹与脑浆的钉头锤,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光。他们冰冷的目光,漠然地注视着周围那些正在狂欢的“盟友”,仿佛在看一群正在争抢腐肉的野狗。
任何一个试图靠近这顶王帐的漠南骑兵,都会被他们那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给活活地逼退。
帅帐之内,曹变蛟,这位龙骧营的最高指挥官,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洁白的丝帕,擦拭着他那柄锋利无比的佩刀。刀身上,没有沾染一丝血迹。因为从始至终,他都未曾亲自出手。
一名浑身浴血的漠南将领——哈日查盖,兴奋地冲了进来,他那张被熏得漆黑的脸上,写满了贪婪与狂喜:“大帅!我们胜了!我们全胜了!喀尔卡饶主力,已经尽数被我们歼灭!城内的妇孺、牛羊,也已全部被我们控制!请大帅示下,这……这黄金王帐之内的财宝,该……该如何分配?”
曹变蛟没有抬头,只是继续擦拭着他的佩刀,平静地问道:“伤亡,统计出来了吗?”
哈日查盖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有些尴尬地道:“这个……战事太过混乱,还……还在统计。不过,大帅您放心!我们漠南的勇士,个个悍不畏死!这点损失,不算什么!”
“是吗?”曹变蛟终于抬起了头,他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冷冷地,盯住了哈日查盖,“我麾下的龙骧营,此役,阵亡一百三十七人,重伤三百二十二人。而你们,三万人,据我亲兵的粗略统计,战损,已然过万。”
哈日查盖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煞白。
“一群乌合之众。”曹变蛟的声音,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连打扫战场,都如此混乱不堪。若非我龙骧营及时出手,此刻的你,早已变成了草原上的狼粪。”
“末将……末将知罪!”哈日查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冷汗直流。他这才惊恐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统帅,根本没把他,没把他们这些所谓的“盟友”,放在眼里。
“罪?你无罪。”曹变蛟缓缓地站起身,“你只是,还没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你们,不是来参加宴会的客人。”
“你们,只是主人用来撕咬猎物的,猎犬。”
他不再理会早已吓得体如筛糠的哈日查盖,大步,走出了帅帐。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瞬间压制了整个战场所有的喧嚣,“所有漠南军,立刻停止劫掠!将所有俘虏与战利品,集中看管!违令者,斩!”
“另,传令下去,将所有被斩杀的喀尔喀士兵的头颅,都给本帅割下来!”
“在本帅面前,筑一座京观!”
一个时辰之后,一座由数万颗人头,混合着冰雪与冻土,堆积而成的、巨大无比的“京观”,便在库伦城的废墟之上,拔地而起。那无数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空洞地,望着他们昔日的家园,仿佛在无声地诉着这场灭族之战的酷烈。
京观的最顶端,土谢图汗部第一勇士,“阿尔斯楞”那颗被砸得面目全非的头颅,被一杆长矛高高挑起,直指苍穹。
做完这一切,曹变蛟才缓缓地,走向了那顶一直被重兵把守的黄金王帐。
帐内,土谢图汗衮布多尔济,和他那十几个早已吓傻聊儿子、孙子,如同待宰的羔羊,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土谢图汗,衮布多尔济?”曹变蛟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衮布多尔济浑身一颤,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如同神魔般的骑士,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不出来。
曹变蛟没有再多一个字。他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早已拟好的圣旨,当着所有饶面,朗声宣读:
“……土谢图汗衮布多尔济,悖逆忘恩,纵容部众,袭扰朝之土,屠戮朕之子民,此乃公然谋逆,罪在不赦!”
“朕,不受其降,不纳其罪!”
“着:龙骧营总兵官曹变蛟,即刻犁庭扫穴,给朕……”
曹变蛟顿了顿,抬起头,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些早已被吓破哩的“黄金家族后裔”,缓缓地,念出了圣旨上最后,也是最残酷的四个字。
“——尽、灭、其、族!”
“不……不要……”衮布多尔济发出了绝望的哀嚎,他跪在地上,疯狂地磕头,“将军饶命!朝皇帝饶命啊!我……我愿献出所有牛羊!我愿……我愿为奴啊!”
曹变蛟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波澜。
他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
他身后,数十名身披重甲的帝国精英具装骑兵,如同没有感情的行刑机器,拔出了腰间的马刀,缓缓地,走向了那些蜷缩在角落里的、皇室的最后血脉。
“噗!噗!噗!”
没有惨叫,只有利刃入肉的闷响,以及一颗颗头颅滚落在地毯上的声音。
很快,帐内,便恢复了死寂。
曹变蛟走到衮布多尔济那早已冰冷的尸体旁,用佩刀,亲自割下了他的头颅,随手,扔给了身后的亲兵。
“将这颗头,挂到京观的最高处。”
他走出王帐,看着外面那黑压压一片的、多达十数万的妇孺俘虏,以及那一眼望不到边的牛羊马匹,他那张冰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刀锋般的弧度。
他知道,这场战争,真正的盛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