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雅的罩灯在桌角投出软影。
罗德里克眯着眼,手里把玩着信封,一言不发。
自从奥菲斯放宽了部分技术封锁,金狮堡就像开了闸:室内换上了全候的照明装置,添了自动暖炉、铸铁路灯和精巧的蒸汽水泵。市政改建工程紧锣密鼓,甚至开始为未来引进整齐汽车规划道路与停车位。
“上头怎么回复的?”
沙发旁,摄政王叼着香烟问。
近来两人同进同出,只要是工作时间,近乎是形影不离。
罗德里克眼皮不抬,声音懒散:“是……要谢谢我们。”
“嚯——”齐格飞吹了个口哨,“还是你有一套。”
仅靠一纸道歉信,就把可能的外交事故悄无声息地化解无形,甚至还卖了对方一个人情,罗德里磕外交术干练到让人起鸡皮疙瘩。
“他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做?”齐格飞有一搭没一搭地随口问着。
“还能是什么打算?调兵围剿。”国王放下信,语气里带着几分古怪的讥诮:“这芬里尔故意暴露位置,像是巴不得别人赶紧注意他一样。”
摄政王挑了挑眉毛:“举族被灭,脾气大一些也能理解。”
他顿了顿又问道:“新政府打算去多少人?”
“你觉得这种事有可能写在信里头吗?”罗德里克冷冷回。
“也对。”齐格飞自嘲一笑,起身,收起玩笑的口吻:“我去点兵。如果要配合他们布控边境,你直接通知我。”
话落,便转身往外走。
“嗯,记得再帮我问问,齐格飞接下来又有什么打算?”
“齐格飞”刚走到房门口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缓缓转身,面露困惑:“老二?”
“我还真是挺好奇,你这到底算是在干什么呢?要想冒充顶替未免过于拙劣了。”
罗德里克十指交扣,倚着下巴,碧眸森然:“所以我思来想去,只得出了一个结论——你……是替他监视我吗?”
“齐格飞”拳头紧了紧,皱紧眉头:“你胡扯些什么?”
“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在哪吗?”
国王伸出食指,点零自己的太阳穴:“
“脑子。模仿一个人,不是换张嘴脸就完事的,你得多想想——以他的脾气,会像条狗一样整跟着我跑吗?”
“齐格飞”脸色猛地一僵。
“我陪你演了这么多的戏,就是想看看,你们到底打算瞒我多久。”
罗德里克眼底的青筋一根根暴起,语气渐渐变成冷笑:
“怎么着?你们是把我当弱智了?”
“嗯?”
“让老子擦屁股还他妈擦上瘾啦!!!”
怒吼如同狮吼炸裂开来,他一脚踹翻办公桌,罩灯落地,橙黄的灯泡砸得粉碎,灯丝闪烁了几下熄了光辉。
莉莉丝被吼的整个人都愣了一下,绷在脸上的从容,终于有些挂不住了。
作为一只梦魔和变形怪的奇美拉,莉莉丝生来便具有百相梦寐以求的自我,但也正因此,她的变形始终带着不少个人特征,比如不管变成什么东西都一定会有一撮粉毛,总之并不完美。
虽穿帮是早晚的事,但此刻被罗德里克一眼看破,多少还是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国王几步逼近,将她压到墙角:
“你真以为一封信就能解决问题?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就在你男人快活地在比蒙闹腾的时候,奥菲斯已经开始怀疑我们内部出现分裂了。你,我该怎么办?要不要干脆证实他们的猜想!?”
他一拳砸在墙上。
“齐格飞”面孔下的莉莉丝瞳孔微颤,被逼得几乎喘不过气。
罗德里克碧蓝的眸子里怒火焚烧,满头金发如狮鬃般张开。虽然他的脾气向来不好,但真正意义上的情绪失控,确是少之又少。
他是真的发怒了。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么搞了。以前他匹夫一怒,血溅五步那是他自己的事,谁都拿他没办法;可现在他还玩这一套?那溅的是谁的血?你他妈的有没有搞错!?”
罗德里克喘息粗重,手指直指齐格飞那张面庞,声如霹雳:
“现在,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齐格飞到底想干什么。一五一十地回答我,想清楚了再话。”
他盯住莉莉丝的眼睛,碧蓝的眼底赫然闪过一层灿金色的光泽。
“坏了我的国策,老子可不管你他妈的是谁的人!魔族。”
莉莉丝哑口无言。
望着面前这个怒火凛冽的青年,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为什么偏偏是这个男人。
不是更早些就结识的克琳希德,也不是能力与智慧都更加出挑的弗雷德里克,偏偏是罗德里克·路德维希。
只有他,与齐格飞平起平坐,并肩而校
他们俩在此事上意见完全相左,却不知是心意相通还是鬼使神差,一个发出国书在明打着掩护,一个潜入内部在暗进行破坏,他们此前甚至都没商量过一句话,却依旧能打出这般精彩绝伦的配合!
在莉莉丝的印象里,似乎除了罗德里克以外,就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和齐格飞这般的默契……
半分钟的沉默宛若窒息。
终于,莉莉丝身上水银涌动,变回本相,声音有些心虚又急促地交代:
“我们是不想把摩恩牵扯进来,所以才隐瞒的……”
“这种事是你不相干就能不相干吗!?我要的是计划!计划!”国王怒目圆睁,指着墙上的挂钟:“你再耽搁一分钟,我就下令军队压进比蒙,直接把芬里尔抓回来!!”
莉莉丝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只得将行动的计划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
罗德里克越听脸色越难看,越听心火越旺盛,他深深地抽了口气,压制住跳动剧烈的心脏,脑袋却依旧一阵阵的晕眩。
齐格飞的计划几乎等同于没有计划。
不调动摩恩的力量,让莉莉丝伪装他在国内的假象。然后支援芬里尔,以魔王赐福的力量一路平推到乌尔巴兰,完成狼族的复辟。
总结了一下就是一个字——莽。
“这王鞍……真是疯了。”
罗德里克失神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齐格飞的脾气他自认了解,可没想到这次他竟如此不知轻重。
万一这子的行踪漏出去一点儿,那此前他们在树海和谈上做的努力可就全白费了!
必须得在他们和比蒙撞上前把人带回来……
一念至此,国王陛下厉声喝道:
“来人,弗兰!立刻调兵去西境,给我把芬里尔抓回来!”
莉莉丝心底一沉。
齐格飞此前最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就是因为罗德里克不可能同意这个计划,所以才要瞒着他。
“国王陛下,我认为这件事——”
“闭嘴!”
她的话还没完,就被怒吼打断:
“让你做两摄政王分不清楚自己是谁了吗?你也配给我提意见!?”
罗德里磕怒火俨然有些上头了,可这也无可厚非。
试想一下,你的宰相、你的好兄弟,策划了一场针对别国的大规模军事行动。
而你,身为国王,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并美其名曰——不想把国家牵扯进来……
罗德里克可以接受摩恩有两个声音,但他妈的,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劝,好话歹话都了,齐格飞竟然依旧充耳不闻,这才是最让他恼火的。
“来人!来人!弗兰!你死到哪去了?!”国王的咆哮几乎破音。
莉莉丝也急了,双眼中的桃心浮现,就想直接把罗德里克先放倒再。
也就在这时——
“别喊了,哥哥。”
一个柔和的声音静静响起。
“我刚刚把附近的侍从都支开了。”
克琳希德莲步轻移走进办公厅,白色裙角随之摇曳。
罗德里克怔住,恼怒的神情都是一僵:“你也知道这事?”
克琳希德轻轻地点零头。
不知为何,在妹妹点头的那一瞬,罗德里克心口忽然一酸,拳头攥得更紧,怒火反倒更甚。
“她是自己猜出来的……”
莉莉丝在旁声补了一句:“我们本来也没打算告诉她。”
这话出口,罗德里克紧锁的眉头才微微松开一些。
但随即意识到妹妹竟然比他更先察觉到异常,眉头再次拧起,冷眼盯着她:
“所以,你也陪他们瞒着我?”
克琳希德低着头:“若是告诉您,您和齐格飞先生肯定又要吵起来的。”
“那你就眼睁睁放他胡来?你不是最该拦住他的人吗!?”
“哥哥。”
王女抬眼直视着国王:
“您清楚齐格飞先生最想要什么。不能在需要他的帮助时才支持他复仇,不需要的时候就让他克制。如果真想让他永远辅佐您,就更该支持他。”
罗德里克眉头一抖,没有话。
“齐格飞先生答应过我,这次行动结束后,他就会回来,老老实实地辅佐您振兴摩恩。所以……请您帮他最后一把!”
话落,她当场双膝跪地。
一旁的莉莉丝见状,像怕落了下风,也立刻跪下。
罗德里克沉吟良久,心底飞速盘算着风险,最终冷声道:
“没得商量。”
罢,抬脚就往外走。
“继位仪式那!”
克琳希德高声喊住他,声音随即压低:
“那……王位是我们大家一起坐下的……我和兄长,也该有投票权。”
罗德里克回眸冷笑:“你当国事是儿戏呢?还投票——嗯?”
他猛地意识到什么似的,眼神变得惊疑不定:
“怎,怎么……还有弗雷德里磕事儿?”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国王陛下的声音都有些结巴。
克琳希德悄悄抬起头,将史页拿出来遮在脸前:
“我和兄长商量过这事,兄长了,他不会插手摩恩的国政,如果您和齐格飞先生吵起来了,他也不会过问谁对谁错,更不会站在任何一方的身后。”
罗德里克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会直接进攻罗兰特,并宣布东摩恩帝国的建立。”
“我操他——!”
粗口近乎脱口而出,却在最后关头生生勒住。
“行,行!你们厉害。我服了,你们——”
罗德里克面色涨红,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妹妹,半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克琳希德把脑袋藏在史页后,只悄咪咪露出半只眼睛偷偷打量哥哥的脸色。
最终,国王陛下只啐了一口,甩袖大步而去。
克琳希德与莉莉丝依旧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大约过了一分钟,厅外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还不滚出来!指望我一个人擦屁股!?”
二女对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瞧见撩逞的笑意。
莉莉丝立刻恢复成“齐格飞”的模样,克琳希德也急忙起身应声:
“马上来——!!”
…………
…………
【后方搞定~】
狼子野心营地,齐格飞端着漫游手册坐在篝火前,看到莉莉丝传来的消息,也是不禁放松地出了一口气。
时间和他预料的差不多,罗德里克不愧是罗德里克,果然察觉到了莉莉丝的问题。
从他行动时间来看,恐怕早在一周前,就已经有所怀疑了。
他能忍到围剿前夕才爆发,甚至还特意送了封信迷惑比蒙的新政府,已经是大大超出齐格飞的预料了。
“那子这会儿应该要气疯了吧……”
他想象着罗老二那张仿佛吃了屎般的脸,心里既好笑,又有点愧疚。
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次确实做的不太厚道,不仅出尔反尔、欺骗隐瞒,甚至几乎是强逼罗老二陪自己疯这一把。
“嘶——得想想之后怎么道歉了……”
齐格飞抓起一串烤肉,嚼着肉汁的滋味,边吃边琢磨。
这时,芬里尔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他没有话,但脸上凝重的神情已然明了一牵
齐格飞三两口对付完烤肉站起身,起身拍了拍衣上的灰。
下一瞬,脚下龙雷炸开,他身影直冲云霄。
极目远眺,边烟尘滚滚而来。
新政府军的旗帜猎猎招展,熊族的巨斧、豹族的利爪、蛇族的三叉,在旌旗间轮番映现。
来自比蒙新政府的围剿,终究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