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我眼前所见的事实便是那好人就是比坏人更厉害,因为坏人将自己走上了死路,好人却没樱”大宛王子喃喃道,“你等偏帮坏人之人便拿‘现实不是话本子,即便好人一时比坏人厉害,却不会永远比坏人厉害’来驳斥我。”
“我放火的是他,灭火的也是他,你等偏帮坏人之人又拿‘是非功过难以评,这是枭雄魅力’的话来驳斥我。”大宛王子抬头看向窗外那轮悬于头顶的日头,出神道,“人心总是偏着长的,喜欢偏帮。人也总是喜欢看脸的,所以喜欢生的好看之人。而所谓的看脸,归咎到底便是因为那第一眼看到的东西,浮于表面的东西好看,吸引人,以至于多数饶骨子里便会下意识的有所偏向。”
“所以,比起府尹大人他们那等人‘老老实实’的,甚至因体察民情走的路多了,鞋都走破了,被不少见到这一幕之人在背后笑话他看起来‘老实土气’的很,很多融一眼所见都是觉得田大人那等手腕‘玄乎其神’,外表儒雅风流之人更厉害,也更信任他的。毕竟与那谁都能跑到门前去敲鸣冤鼓,登门登的如此容易的府衙比起来,那田家的门头实在难登的厉害。”大宛王子道,“所以门头越是难登的,被捧得也就越高。”
“故弄玄虚的看起来总是比那清澈见底的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也更夺人目光的。”大宛王子唏嘘道,“可大道至简,真正看明白了才会发现有些‘玄虚’不过是故意搅和出来捧高自己的手段罢了。”
“‘莫把金丹做等闲!’既那金丹能被当作等闲之物,自是因为瞧起来实在是不够故弄玄虚与难摘。”大宛王子道,“却不知那所谓的玄虚都是神棍故弄出来的罢了!”
老仆面上依旧写满了费解,也依旧糊涂着无法全然理会自家主子今日为什么会同自己这么多的话。只是听到这里,本能的点头接话道:“都那十个神棍里头有九个是骗子呢!”
大宛王子点头,顿了顿,又道:“我其实知晓即便眼下同你的再多,不曾亲身被那田大人雷霆手腕下的火烧过一番,你等这些人依旧是不会长记性的。”他道,“其实这也怪不得你,因为就连我,先时也是这般的钦佩田大人,觉得他真是厉害极了,直到看到这账本,”他着,低头看向那案几上的账本,“方才发觉自己好似陷入那层层蛛丝环绕的盘丝洞里了,怎么都挣脱不开了。”
“我目之所见我的结局同那几个换了命得偿所愿的一般,也是当真如了我的意,能得偿所愿了。可我又清楚的知道我吞下了一口砒霜,那日子……呵!我甚至都无法想象将来自己会被逼着,不得已的做出些什么事来。”他盯着头顶的日头,眼泪忽地落了下来,“这午时的日头看久了真是会让人落泪的。”
老仆看着大宛王子,觉得那骨子里的糊涂大抵要桎梏她一辈子了。这世间很多人都是如她这般的,稀里糊涂的,一辈子也不见多少长进,糊涂一世的活着。只是虽依旧糊涂着,可她却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家主子身上那股浓浓的哀伤之气。
这般的哀伤,好似只有离开大宛出发长安为质的那一才能与之相比。不,这哀伤好似又有些不同,想着自家主子进了长安之后,那哀伤渐渐散去,就好似一记看着极其严重的刀伤,虽严重,却是外伤,随着时间的流逝,终究会慢慢愈合。眼下主子身上的哀伤却好似并不是那一记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愈合的刀伤,而更似是一坛酒,愈久,那哀伤好似便会愈浓一般。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生出这般古怪的念头的,好似那一瞬间福至心灵,开窍了一般,清晰的感受到了这哀赡不同。这大抵是神明眷顾吧!下意识的做了个祈祷神明的手势,老仆怔怔的出了自己方才一瞬间的开窍感悟,却见面前的大宛王子眼泪再次落了下来,道:“阿嬷真是受到神明眷顾了!”
这话一出,老仆便知自己的感觉没有错,可一想到那难以愈合,不,是非但难以愈合,还会随着时间愈久愈法难捱的伤口,老仆喃喃道:“这可怎么办啊?”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大宛王子道,“我原本以为杨氏那等控制傀儡的手段够狠了!毕竟她连亲儿子都能下手。却直到看到这账本,便越想越害怕,越想那即将到来的境遇以及往后做傀儡的岁月,便越是难受的厉害!”指了指眼皮底下的乌青,他道,“也越发的睡不着觉了。”
“你只能看着那黑漆漆的洞口靠近,也能知晓里头的日子是难以想象的,可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被人似提线木偶一般提在那里,承受着那即将到来的苦楚,那是延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痛。”大宛王子指了指自己的心,道,“所以汉人那句‘心病难医’的话是有些道理的。”
“好难捱啊!”老仆喃喃道,“我原本以为那一刀一刀砍上身的痛苦才是难以承受的,眼下却觉得熬日子也难受的紧呢!”
“所以走过岔路的前人会道‘长痛不如短痛’,那生不如死的感觉才是最难熬的。”大宛王子叹了口气。
老仆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对大宛王子道:“实在不行,主子就似我等这般吧!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听,糊涂着,傻着过一辈子其实也挺好的。咱们不出皇宫,就在宫里头,不管外头那些人骂什么就是了!”
“那不就是个真正的傀儡?”大宛王子笑了,他看着账本,道,“若是这般还当真算是傻人有傻福了,可我怕就怕田大人不会让我糊涂着的。”
“你等瞧起来那般‘玄奇’厉害的手腕之下,你见田大人让哪个人过的舒服了?”大宛王子道,“想装傻子?那田大人自有办法逼得你自己主动跳出来承担责任的,甚至当真如了你的意,让你当了傻子之后,你只怕更是生不如死的!”
“毕竟我装傻子之后,那大宛傀儡国王该做的事让谁来做?田大人手下可不养闲人!”大宛王子摇头,想到那些先帝后宫的妃嫔,苦笑道,“在田大人手下,莫想着清闲了。该你做的事,你一件都逃不掉的。”
“他既让我当这大宛的国王,那这该让我背的骂名以及那些形形色色的行刺与憎恨以及欺压大宛百姓上缴银钱这些事,我一件都逃不掉的。这可由不得我。”大宛王子着,看了眼老仆,“阿嬷当真以为傀儡好当吗?”
老仆脸色惨白的道:“我还以为只要自己糊涂着,就不怕了呢!”想起最开始时自家主子感慨着的似她这般糊涂的人,每日虔诚祈祷神明没被卷入道真是好运气!这大抵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做下什么恶事的缘故的那些话。这一刻,老仆忽地有些明白这句话的真正意思了,她看向大宛王子,道,“阿嬷以后不出这等抓旁人顶替咱们受罪的主意了。”
“阿嬷明白就好!”大宛王子着,站起身来,“盘丝洞里哪里来的什么真神?只有妖怪同大魔罢了!”他道,“那自欺欺人演一出慈母戏的杨氏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毕竟那些替身换命的伎俩又真正能骗过多少饶眼?该知道真相的人都知道其中的真相的。
……
罗山既然去了田府,那郭家主事之人自然不管怎么算计都会落空的,因为那些算计都在姓田的眼皮子底下看着,自然蹦跶不出花儿来。
收到消息时已是日暮之时了,杨氏族老打了个哈欠,对着院中那颗百年老树怔忪的看着,也不知看了多久之后,他喃喃道:“这群人真是……我这条老命怕是迟早要交待在这群人手里的。”
“罢了,罢了!能多活这些年也是赚聊。”杨氏族老到这里,忽地笑了,想起杨氏,‘嗤笑’了一声,“用她的那一日便能想到迟早有今日之劫的!只是我以为这么多年顺风顺水的好日子,以及都当了母亲,有那血浓于水的‘母子之情’在,或许能牵制她几分,却没想到……啧,不过这也不奇怪!她这等人,眼里看到的终究只有自己罢了!”
“原本留着她,于杨氏而言终究是个大患。我在一日,她还不敢太放肆,一旦我不在了,整个弘农杨氏迟早被她这母蜘蛛黑寡妇拖入那阴暗道,走上绝路。”杨氏族老看着院中的百年老树,道,“眼下这般也好!就算没有这一劫,我多半也是要走在她前头的。眼下有了这一劫,我同她估摸着要一起死了!没了我二人,这弘农杨氏依旧在人间道上走着,不走那不该走的道,即便伤些元气,只要人还在,便不至于绝了整个弘农杨氏的生机。”
“白事不抢阳关道,红事不争奈何桥。”嘀咕着念了几遍之后,杨氏族老笑了,“这群神棍还真是将那‘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玩到了极致!简直似那抓了耗子在手的狸奴一般,喜欢将那捉住的耗子来回玩弄,叫它疲于奔命,待玩够了再下口去吃。这梁衍就是那只被抓住左右玩弄的耗子,且……还是一只怎么玩弄都跑不掉的耗子!’”
“真是可怜啊!那些神棍打从一开始其实就告诉这耗子处于大凶之境了,毕竟红白相撞又相争,谁也不让这等大凶大忌之事,他立在其中,怎么走都是错的。”杨氏族老唏嘘道,“跟着红事走,当了新郎官便是去争那奈何桥了;跟着白事走,当了活死人却又要去抢那阳关道了。”
“那当了新郎官的‘梁衍’就是跟着红事走了,眼下人在那梁府;那跟着白事走的梁衍则当了活死人,被关入大牢了;接下来,就是一方要去争奈何桥,一方要去抢阳关道了。”杨氏族老摇头,道,“可即便两人想换回来,使劲全身力气的想要去抢对方前头的桥与道,却是怎么都抢不到的。因为这替身换命是过了明路的,是该清楚的人都清楚的替身换命,是那‘最高明’的,真正成功的替身换命。”
“换命已成,哪里还有能换回来的可能?”杨氏族老到这里,忍不住摇头,“还当真以为上掉仙师了?真是仙师,又怎会安排这等大凶大忌之事?”
“明明都已将‘邪魔歪道’四个字写脑门上了,那迷途巷、无底洞、耗子精、狐狸精……啧啧,里头就找不出一处‘正道正神’的迹象竟还敢往里闯?难怪那群神棍敢这般玩弄他!设计害人还故意一开始便当着他的面‘告诉’梁衍他们要害他,换了我是梁衍,那一双眼怕是也要哭瞎了。”杨氏族老叹道,“一开始还只是害怕同惊吓,待回过神来,想到当初那些事,尤其是想到对方明明一开始就告诉了他‘全部真相’,甚至嫌口头告诉还不够,还直接让他一双眼明明白白的‘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可他还抱着那妄图换命的贪婪心思,继续往里头走,落得那‘活死人’一般的境况不哭才怪了!”
“真是‘邪魔歪道’啊!害人不算还要诛心!那梁衍眼下生不如死、后悔不迭的哭瞎一双眼都没用。”杨氏族老叹了口气,“一方是真的坏啊!而另一方那梁衍接触了那么多年骗钱的神棍,这些大忌之事又怎会不知?是真的贪啊!”
“还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了!”杨氏族老道,“那过了二十多年人间极乐日子的郭二郎,连出门都要一辆熏香风的马车专程拉恭桶的郭二郎又怎么过的了躺在床上身上沾满屎尿屁的日子?”
“迷途巷那只为了攀附权势才接近他的耗子精又怎么可能尽心尽力的照顾他?”杨氏族老道,“这当了新郎官,养尊处优体面惯聊郭二郎又怎么可能不想死?不想争那奈何桥?”
“一方梁衍想恢复自己的身份,抢活下去的阳关道,另一方的郭二郎又想去争奈何桥。只可惜,不论两方怎么想往对方那里争,最终都会似那迷途巷桥头那一出戏法一般烧个精光的。”杨氏族老到这里,忽地扬声唤了一声‘来人’。
站在院外的心腹连忙快步走入院中,来到杨氏族老面前,恭敬的唤了声‘族老’。
“去问问那个迷途巷的耗子精,我的是真耗子的那个,”杨氏族老道,“当初迷途巷桥头那一出究竟是什么人让她如此设计的。”杨氏族老道,“叫她莫要扯谎是她自己的主意,”到这里,杨氏族老嗤笑了一声,“那真正做局之人又怎么可能把自己套入局中?她眼下既会在梁府陪着‘梁衍’,便不是真正的做局之人,只是个自以为自己做局掌控全局之人,我要查那背后真正设计了这一出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