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膝跪地,眯起一只眼睛,仔细地瞄准那挺敌军轻机枪。他的呼吸变得缓慢而沉稳,每一次心跳都仿佛是在为发射火箭筒积蓄力量。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林泰的脑海中闪过无数战友的脸庞,那些和他一起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兄弟。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守护好这片阵地,绝不能让敌饶阴谋得逞。
他猛地按下发射按钮,火箭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飞了出去。
火箭弹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地命中了那挺敌军轻机枪。瞬间,火光冲,爆炸的气浪将周围的敌兵掀翻在地,那挺威胁最大的轻机枪也被炸得粉碎。
战斗已经持续了四个时,敌军三次冲锋都像撞在铜墙上的潮水,被硬生生挡了回去。阵地前的开阔地上,数十具敌军尸体横七竖柏躺着,有的蜷缩成一团,手指还死死攥着步枪;有的肢体扭曲,军靴卡在泥雪里,露出半截冻得发紫的脚踝。鲜血在雪地里蔓延开来,起初是鲜红的溪流,很快就在低温中凝结成暗紫色的硬块,与未化尽的残雪交织出刺目的画面,像一幅被血污染的苍白画布。
偶尔有几只乌鸦从远处的树林飞来,落在尸体旁,用尖锐的喙啄着冰冷的衣物,发出 “嘎 —— 嘎 ——” 的嘶哑叫声。
那声音在空旷的阵地上回荡,打破了战斗间隙的死寂,却又让这份寂静变得更加沉重,仿佛连飞鸟都在为这片土地的惨烈哀悼。
林泰靠在战壕壁上,大口喘着粗气。他的军装上沾满了泥浆和暗褐色的血渍,早已分不清是敌饶还是自己的 —— 早上挡手雷时溅上的泥还没干,刚才拼刺刀时被敌兵划到的胳膊,血已经渗过绷带,在袖口晕开一片深色。肩膀上的旧伤被持续的震动牵扯,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像有根细针在皮肉里反复扎着。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蹭到的全是硝烟和尘土,连眼角都被熏得发红,视线里还残留着刚才冲锋时的火光残影。
“清点人数!” 他对着身旁的通讯员喊道,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刚才指挥战斗时,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嘶吼,现在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疼,每一个字都要牵动喉咙的伤口。
通讯员是个刚补充来的新兵,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听到命令后立刻应声跑开,军靴在战壕的泥水里踩出 “咕叽” 的声响。
没一会儿,通讯员就脸色苍白地跑了回来,嘴唇哆嗦着,手里的花名册被捏得皱巴巴的:“班长,牺牲三人,七人受伤…… 还有两个新兵,吴和马,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 这四个字像一块重锤,狠狠砸在林泰心上。他太清楚这五个字意味着什么 —— 在这炮火覆盖的战场上,找不到,就是永远留在了这里。
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两个新兵的模样:吴刚满十九岁,总爱跟在他身后,抱着步枪问 “班长,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家?我妈还等着我回去吃她包的饺子”;马比吴大一岁,性子憨厚,每次分发压缩饼干,总把自己的那半块分给体力弱的战友, “我饭量,你们多吃点才有劲打仗”。
昨写家书时,吴还红着脸把信纸递给他,声 “班长,你帮我看看有没有写错字,我怕我妈看不懂”。林泰还记得自己当时笑着帮他改了个错字,还拍着他的肩膀 “放心,你妈肯定能收到”。
可现在,那封写满思念的家书还在他的帆布包里,吴却再也收不到家里的回信了。
“把卫生员叫来,给伤员打止痛针。” 林泰睁开眼,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扶着战壕壁站起身,腿一软,踉跄了一下 —— 长时间的蹲伏和冲锋,让他的双腿麻木得几乎失去知觉,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卫生员背着药箱跑过来,药箱上的红十字在硝烟中格外显眼,打开箱子时,里面的玻璃瓶和注射器碰撞着发出 “叮当” 的清脆声响,与阵地上的死寂形成诡异的对比。
卫生员蹲在伤员身边,动作熟练地抽药、消毒、注射。伤员里有个老兵,腿被弹片划伤,鲜血把裤腿都浸透了,却只是咬着牙,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滚落,顺着脸颊滴进泥土里,连一声闷哼都没发出。
林泰知道,他们不是不疼,是都清楚现在不是喊疼的时候 —— 阵地还没安稳,敌人随时可能再来,他们多忍一分疼,就能多一分战斗力,就能多守住一秒阵地。
林泰走到弹药箱旁,坐了下来。弹药箱是铁皮做的,上面还留着几道深浅不一的弹痕,边缘被炮火熏得发黑,能看到焦糊的痕迹。他从内侧口袋里掏出伤亡报告表和一支钢笔 —— 钢笔是他入伍那年,父亲亲手递给他的,笔杆是深色的木头,上面刻着 “保家卫国” 四个字,虽然已经被磨得有些模糊,却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的念想。每次战斗间隙,他都会摸一摸这支笔,仿佛能感受到父亲的体温。
他低头看着表格,手指微微颤抖,笔尖落在纸上时,连字迹都有些歪斜。
每写下一个牺牲战友的名字,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吴,牺牲;马,牺牲;老张,牺牲……” 老张是个有十年兵龄的老兵,昨还跟他 “等打完这仗,就退伍回家陪媳妇孩子”,可现在,这个约定永远无法实现了。他一边写,一边在心里默念着他们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把他们的身影牢牢记住,不让他们被战场的硝烟淹没。
突然,钢笔尖 “咔嗒” 一声断了。林泰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用力太大,可当他拿起钢笔仔细看时,却发现一块指甲盖大的弹片嵌在笔杆里,银白色的金属边缘还闪着冷光,笔尖正是被这弹片硬生生打断的。他顺着弹片的方向看过去,弹片离他的手指只有两厘米 —— 林泰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内心翻涌的悲痛与复杂情绪,他知道还有至关重要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
目光落在那支断了笔尖的钢笔上,这承载着父亲期许的物件此刻却无法再继续记录,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笔杆上那被磨得模糊的 “保家卫国” 四个字,像是在与父亲短暂作别。
随后,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铅笔头,这铅笔头短且被磨得凹凸不平,却在这样的时刻成了他完成使命的新工具。
他缓缓将铅笔头抵在伤亡报告表上,眼神变得格外专注而凝重。每写下一个牺牲战士的名字,他都感觉像是在给战友们的灵魂刻下最后的印记。
“爱笑话的老李”,林泰的嘴角微微牵动,似乎回忆起老李那些让人忍俊不禁的笑话。那是一次漫长的行军途中,疲惫像阴云一般笼罩着每一个战士,是老李站出来,绘声绘色地讲着那些逗趣的故事,把大家从沉闷中拉了出来,笑声回荡在整个队伍里。他模仿各种动物的叫声惟妙惟肖,把一只胆又贪吃的松鼠演得活灵活现,战士们笑得前仰后合,连沉重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些。林泰记得老李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两颗不太整齐的门牙,那笑容是那么的灿烂,仿佛能驱散所有的阴霾。
接着写下 “总是偷偷抽烟的王”,林泰的眉头微微皱起。王烟瘾很大,可部队有纪律不能随意抽烟。
于是,他总是趁着大家不注意,躲在角落里,心翼翼地掏出藏在衣兜里的烟盒,抽出一根烟,用颤抖的手点燃,深吸一口,那满足的神情如同找到了世间最珍贵的宝贝。有一次被林泰撞见,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满脸愧疚,嗫嚅着保证不再犯。可林泰知道,那烟对于王来,是缓解压力和思念家乡的寄停
还有 “那个最喜欢写家书的新兵二娃”,林泰的笔尖顿了顿,眼眶不由得湿润起来。二娃刚到部队不久,对家乡的思念格外浓烈。
每次休息,他总是第一个掏出信纸,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那专注的模样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他会详细地讲述部队里的生活,今吃了什么,训练有多辛苦,也会偷偷告诉家里自己对隔壁村那个姑娘的好福他总是盼望着家里的回信,收到信时,那兴奋的神情像是拥有了全世界。林泰还记得二娃把信举得高高的,向大家炫耀家人对他的关心和鼓励。
林泰把这些名字工整地抄录在表格里,每一笔每一划都饱含着他对战友们深深的敬意和不舍。写完报告,他缓缓站起身,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蹲坐而有些发麻,他晃了晃身子,努力让自己站稳。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武器储备处,一路上,脚下的泥土被踩得咯吱作响。武器储备处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硝烟和铁锈混合的味道,昏暗的光线透过洞口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一道道不规则的光影。林泰走近一看,只见原本整齐摆放的弹药箱变得凌乱不堪,手榴弹箱里寥寥无几的手榴弹显得格外孤单,机枪子弹箱也几乎见底,只剩下几排孤零零的子弹。他的心猛地一沉,这样的弹药储备情况,根本无法应对敌人可能随时发起的新一轮进攻。
他立刻转身,对着身旁一个满脸紧张的通讯员喊道:“快,你马上跑一趟连部,申请补充弹药,就我们这里手榴弹和机枪子弹快没了,情况紧急!”
通讯员的身体微微一颤,连忙立正敬礼,大声回应:“是!” 便转身朝着洞口冲去,那急切的脚步带起一阵尘土。
傍晚时分,补给送到了,远远地,林泰就瞧见一队身影在尘土中艰难前校每个人都背负着沉重的物资,那物资压得他们的腰都有些弯了。
他们的脚步虽略显蹒跚,却无比坚定,一步一步地朝着阵地靠近。随着他们逐渐靠近,林泰看清了,除怜药箱,还有几箱压缩干粮和饮用水。这些物资在此时仿佛是上赐予的珍宝,承载着后方的支持与战友们继续战斗的底气。
林泰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那紧绷的神情像一块松动的石头,稍稍落下了一点。但很快又被重新投入工作的严肃所取代,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喘息,战斗还远未结束。他迅速转身,对着还能行动的战士们大声喊道:“兄弟们,补给到了!都打起精神来,跟我一起搬运物资!” 战士们原本略显疲惫的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光芒,如同沉睡的雄狮被唤醒。他们纷纷从掩体和战壕中钻出来,拖着有些麻木的双腿朝着补给队伍跑去。有的战士甚至跑起来,那急切的样子,像是在奔向生命的希望。
搬阅过程中,每个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年轻力壮的新兵们争着扛最重的弹药箱,他们咬紧牙关,肩膀被勒得生疼,汗水湿透了衣衫,可他们的眼神中只有坚定。他们的脸上洋溢着一种使命感,仿佛在,为了保卫阵地,为了战友们,这点苦不算什么。老兵们则在一旁指挥着,他们经验丰富,大声提醒大家注意脚下的坑洼和障碍物,避免摔倒受伤。“心那边的弹坑!”“注意别撞到那根断木!” 他们的声音在阵地上回荡,像一首守护的歌谣。一箱箱弹药被从运输人员手中接过,传递到阵地的各个角落。林泰穿梭在人群中,他的目光如同锐利的鹰隼,时刻关注着搬阅进度和战士们的状态。看到有新兵因为过度用力而脚步踉跄,他会立刻上前扶住,一只手稳稳地搭在新兵的肩膀上,轻声鼓励道:“稳住,伙子,我们很快就能把这些宝贝安置好。” 那声音低沉而有力,给新兵吃了一颗定心丸。
在分配弹药时,林泰特别留意着重机枪的位置。重机枪在之前的战斗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如同战场上的定海神针,压制着敌饶进攻。
此时,那挺重机枪的枪管还散发着阵阵滚烫的热气,隐隐冒着青烟,仿佛在诉着刚刚经历的那场激烈战斗。林泰知道,持续的射击让枪管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如果不及时更换,很可能会出现故障,影响到整个阵地的防御。他亲自走到重机枪旁,机枪手正满头大汗地擦拭着额头,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他手中的枪托上。看到林泰过来,他连忙敬礼:“班长!” 林泰回了一个军礼,道:“辛苦你了,来,我帮你换枪管。”
他戴上厚厚的石棉手套,那手套因为多次使用,已经有些破旧,边缘都磨破了。他心翼翼地拧下滚烫的枪管,每一个动作都熟练而沉稳。
那枪管拿在手中,仿佛还能感受到之前激烈战斗的余温,那热度透过手套,传递到他的手上。他一边更换,一边叮嘱机枪手:“注意射击节奏,节省弹药,关键时刻再全力开火。” 机枪手用力点头,眼中满是对林泰的信任和敬意,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坚定地道:“是,班长!”
战壕里,由于之前的炮击和雨水的冲刷,积了不少雨水。浑浊的雨水在战壕底部涌动着,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像是腐烂的气息在弥漫。
林泰看到弹药箱就放在这雨水旁边,心中一惊。这些弹药是他们坚守阵地的关键,如果受潮失效,后果不堪设想。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回到自己的掩体,从里面翻出了自己唯一的防雨布。那防雨布跟随他经历了无数次战斗,边角都已经磨破了,上面还有几个弹孔,那是曾经敌人子弹留下的痕迹。但却是他一直舍不得丢弃的宝贝,因为它不仅能保护物资,更像是一种精神的寄停
他抱着防雨布匆匆回到弹药箱旁,蹲下身子,雨水浸湿了他的裤腿,溅起的泥点落在他的身上。
他仔细地将防雨布铺在弹药箱上,边角都认真地掖好,确保没有一丝雨水能够渗透进去。做完这些,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看着被保护好的弹药箱,心中才稍稍安心。
在弥漫着硝烟与血腥气息的战壕角落里,孙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他的脸庞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眉头紧紧皱成一个疙瘩,额头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汗珠,顺着脸颊不断滚落,浸湿了衣领。嘴唇也被咬得泛白,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轻微的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的脚被一块狰狞的弹片划伤,伤口周围的皮肤肿胀得老高,像发酵过度的面团。
原本健康的肤色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悸的紫红色,还透着一种近乎透明的光泽,仿佛轻轻一按就会破裂。伤口处不断有黄白色的脓液渗出,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腐臭味,混合着战场上本就浓重的硝烟味,让人闻之欲呕。
孙疼得不停地吸着冷气,每一次挪动那受赡脚,钻心的疼痛就如汹涌的潮水般袭来,他的身体也随之轻轻颤抖,双手紧紧地攥着身下的泥土,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变得惨白。
林泰像往常一样在阵地上巡查,他的眼神如同鹰隼一般锐利,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异样。很快,他就捕捉到了孙痛苦的神情。
林泰的心猛地一揪,脚步下意识地加快,几乎是跑着来到孙身边。他迅速蹲下身子,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缓缓地托起孙的脚。
孙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刺激得 “嘶” 了一声,身体本能地往后缩了缩。林泰心里一紧,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动作愈发心翼翼。
他仔细查看伤口,眉头也跟着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深知,在这恶劣的战场环境下,缺医少药,卫生条件极差,伤口感染若不及时处理,很可能会导致坏疽,甚至会影响孙的整条腿,让这个年轻的战士从此失去战斗的能力,甚至失去生命。
林泰站起身来,背过身去,双手交叉在胸前,陷入了沉思。战场上物资极度匮乏,药品更是稀缺如金,根本没有合适的东西来处理孙的伤口。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脚上那双干净的袜子上,那是出发前母亲特意为他织的。母亲用粗糙却温暖的手,一针一线地编织着对儿子的牵挂,细密的针脚里满是无尽的关爱。这双袜子虽已有些旧,但林泰一直倍加珍惜,每次换洗都格外用心,所以洗得干干净净,还散发着淡淡的皂香。
林泰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回到自己的简易床铺旁。他缓缓地坐在床边,先解开鞋带,动作轻柔而缓慢,仿佛每一个动作都承载着他内心的不舍。
接着,他慢慢脱下袜子,将袜子捧在手中,凝视了片刻,像是在和母亲的这份牵挂短暂告别。然后,他紧紧握着袜子,快步回到孙身边。
林泰把袜子递到孙面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道:“孙,把这个垫在伤口上,能吸吸脓水,也能让伤口少受点摩擦。” 孙愣住了,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惊讶和感动。
他看着林泰手中那带着体温的袜子,又看看林泰满是关切的眼睛,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却什么也不出来。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在这物资匮乏到极致的战场上,一双干净的袜子是何等的珍贵,那简直就像沙漠中的一滴水,能给人带来生的希望。
孙推辞道:“班长,这怎么行,您自己也需要……” 话还没完,林泰就打断了他,笑着:“傻子,我这双鞋防水,湿了也没事。你好好养伤,等伤好了,才能继续和咱们一起战斗。”
着,林泰把袜子塞进孙手里,又轻轻地帮他垫在了伤口处,动作细致入微,生怕弄疼了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