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尧趁着星夜,慢慢踱步穿过承门,禁卫们早已对尚书大人夙夜操劳见怪不怪,熟稔的殷勤上前见礼,而后放校
崔尧下意识的颔首,面带微笑,神思却胡乱飘飞。
“你不做吗?”
“我啊,不喜欢这份职业。”
……
这句话来的极为突兀,若不是崔尧早就习惯了如何与李承乾打交道,恐怕一个答不好,不得又是一场猜忌。
“呵,血脉的传承果然足够强大啊,这等措不及防的试探……,该不,做皇帝一定要这么多疑吗?”
崔尧喃喃自语着,摇着头进入了自家府邸。
李承乾枯坐在甘露殿中,片刻前的笑闹仍言犹在耳。
他皱着眉头同样在自言自语着。
“不喜欢这份职业?这他娘的是九五至尊,怎么能比作一门职业?笑,笑个屁啊,改贬你去挑大粪、赶大车,看看你到底喜欢什么职业。”
咒骂了一句,李承乾又呆坐在案几之后,慕然回首,拉开身后的纱帘,露出一副宽大的屏风。
他赤着脚,拿起烛台凑在屏风上痴迷的看着,那上面赫然是一副世界地图,而且是用“地图投影”的方法把地球表面的经纬网格转换成平面上的经纬线的全图。
李承乾触摸着以朱雀大街为本初子午线的长安,倏然又看向右边。
“好大一块沃土啊,岂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婴童所能掌控的?
他娘精明归精明,可万一遗传了朕的智慧呢?岂不是要一地鸡毛?
总不能让他娘跨越山海去做个吕氏吧?
父皇的预言不可不慎呢,万一呢?万一真就成了武氏王朝,只怕那块土地上,便是李家皇室的一条狗都活不下来。
如此,三代以后,那块沃土上与李唐便再无一丝一毫的关系。
不,不,不,关系还是有的,怕是会成为仇人哩。”
李承乾喃喃自语了一阵,又道:“何况,朕的女人,凭什么要离朕那么远?朕……离不开她呢。
可若是将那或许会出生的孩子放在长安宫禁……
只怕象儿睡觉都不敢闭眼吧?”
想着想着,李承乾又从怀里掏出来那本快要翻烂聊太宗手札。
熟稔的翻到毛边卷的最厉害的那一页。
“承乾吾儿,想必你还是没有忍住,将朕严密监控的那个女娃引入了后宫吧?”
李承乾抚摸着上面的文字,情不自禁的答道:“是呢,父皇,儿臣其实就是好奇……”
……
……
“若那女娃儿将来有幸破了朕设的阻碍,当真有了身孕,你需格外警惕,必要时需硬下心肠,斩草除根。”
李承乾喃喃自语道:“儿臣做不到啊,话父皇你昔年还青雀或有不轨之心,您不是也没有斩草除根吗?您心疼骨肉,儿臣也心疼啊。咱们这一家子,除了兄弟之情比较淡漠,其他的……可真是下不去手呢。”
……
……
又翻几页。
“想必你还是那个绵软性子,武照没有除去,崔尧也日渐做大,想必夹板气不好受吧?”
李承乾摇头:“不不不,若不是他们一直推着儿臣走,或许儿臣百年之后就要被列入昏君行列了,儿臣虽然偶尔受气,但感觉挺好的,有人推着走,其实也不错,最起码不费脑子。
崔尧…… 虽然经常没大没,但儿臣就这么一个朋友,儿臣舍不得。况且儿臣觉得,就是觉得真要针锋相对,或许儿臣才是被拾掇的那个。
儿臣知道您有很多后手,可在儿臣看来,关于未雨绸缪这方面,父皇您好像比不过我师父。
要怪,就怪您走的太早了,若是您比儿臣的师父多活个一年半载,或许儿臣还有机会。
嗯,就是这样的,应该是您的疏忽。”
……
……
李承乾服了自己,遂畅快的向后翻去,他似乎已经背熟了页码,三两下就找到了自己想看的内容。
“若是武照没有入宫,看下一页。”
李承乾笑道:“我偏不。”
“任命侯君集作为跨海先锋,平日里他若是嚣张跋扈或是意图不轨,且忍他一时。
待到他在那太阳洲忍不住裂土封王之时,便启动暗子,一击毙命!\"
李承乾笑道:“父皇,您怎么老觉得侯君集会谋反呢?人家在突厥戍边戍的好着呢,一晃有五年了吧?除了偶有纵兵屠戮番邦之举,侯老将军老实着呢。”
下面的又是老生常谈,李承乾都快背下来了,无非就是分化拉拢那一套,可他当真无福
于是又翻过一页。
“承乾吾儿,朕想着,你大概会仔细研读这几页。
若是武照仍安然无恙,崔尧在收拢了五姓七望之外仍然没有被你收拾掉……
那么朕很遗憾,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朕如果想夸你,只能你是个好人。
接下来,局势或许当真要按你师父的安排来走了。
吾儿,你需谨记!”
这六个字写的格外浓重,不用想也知道这是李世民格外强调的地方。
李承乾点点头:“孩儿记着呢,就是人家好像不怎么愿意。”
“若要将跨海之诸大陆妥善置于大唐之下,思虑不可不甚!
若朕能多撑一些时日,能亲眼得见回归之舰队,以朕之思虑,必将尔之兄弟分封诸地。
青雀、恪儿、李佑、李愔、李恽、李贞等诸王,不拘贤愚,统统洒向蛮荒之地。
我李唐大好男儿,自当不惧困苦,开拓华夏之血脉。
必要时,城阳、新城、乃至襄城、南平、遂安、豫章、巴陵、普安、东阳、临川、清河、兰陵等诸公主,亦可按夫婿之能力、亲疏擢其善者委以重任!
甚至异姓封王也可!
不论如何,先站稳脚跟,打上我华夏的标记才是硬道理。
你师父有句话深得朕心,哪怕日后反目成仇,总归已经把肉按进了锅里,哪怕再有仇怨,还能比不过外人?肉是烂在自家锅里,还是烂在别人锅里,这一点你要分清。
可惜不假年,朕只怕时日无多,这些计划朕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亲自实行了。
你师父交给你的手札多是记叙一些朕平日里的心得,你有时间便看看,没得空闲,不想看也随你。
但这本手札乃是朕忍着病痛亲自书写,你需时时翻阅,不敢或忘!”
李承乾点点头,笑道:“喏!儿臣一直随身携带,从来不敢假手他人。”
随即翻开下一页。
“若崔尧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武照亦有了你的骨血,此种极概率之事,大抵是不会发生的。
不过若当真如此,你需谨记,事情的安排要反着来!
武照此女,实乃豪杰矣!
莫要被平日里的假象所迷惑,此女朕以为,可以楚庄王类比,不飞则已,一飞冲;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朕毁其子嗣,便是要剪其羽翼!
然上有好生之德,朕也不应以莫须有之罪责,致人于死地,特别是这种豪杰,更是因果繁多。
故,若此女当真有了子嗣,切记莫要再让其子嗣沾惹权柄,否则于我李唐来,祸事矣!
若尔不用施雷霆手段,便要仔细与崔尧交好。
朕知道,你一直不明白朕为何一直要你委曲求全与崔尧称兄道弟,甚至甘陪末座。
朕想着,以后等你成熟了自然会懂得。
但朕又怕你始终不开窍,故朕就把原因写在手札里吧。
崔尧得机之真传,乃是我大唐国运之延续,故而他很重要!
但若是大唐果真举世无敌,那么他只能是锦上添花,并非缺不得。
然,有一重大隐秘,你需记在心上,此人早慧并非乃是授,而是因为他与你师父一般,同样是那妄人!
一个不会遭受罚得妄人,一个被老遗忘的妄人!
此事乃新城自崔尧梦中呓语判断而出,可信度极高!
到新城,你自可全然相信,莫要信什么出嫁从夫的屁话,我大唐的公主没有一个养的熟的,这一点朕深信不疑。
另外,北斗之中,枢、璇、玑、权、玉衡、开阳皆为机之手笔,可信却不可尽信,你要有自己的判断,但唯独摇光你可无条件相信,而这位摇光,就是新城!
这是朕给你的最大后手,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莫要轻动!
北斗组织乃是朕与机合力创建,昔年第一任摇光是你母后,你母后仙逝之后,便是新城接手,这一点连机都不曾知晓。
朕本欲让新城一辈子在暗中执掌下暗桩,然老友情真意切,殷殷相求,朕却不得情面,也必须给机一个体面,故而才有此婚配。
却不想,此事却成了一步妙棋!
开拓跨海大洲一事,若你信不过青雀等一干兄弟,朕亦能理解,毕竟朕虽甚爱子嗣,却并不能强逼你兄友弟恭,毕竟朕也做不到。
然大陆开拓一事,宁可属意崔尧与新城之子,亦不能随意许诺尔与武照之嗣!
武照携子上位,必将颠覆李唐,牝鸡司晨,霍乱中华!
然崔尧却不同,此子绝不是狠绝之人,加之朕那未曾见过的外孙,亦有我李唐之血脉留存,故而,此乃最优之解!
崔尧跨海建国,十有六七会与大唐成为兄弟之邦,然武照之子建国,十之八九会颠覆我大唐国祚。
尔需谨记,慎之又慎!”
李承乾将手札顶在头顶,望着穹顶幽幽的道:“可是他不愿意呢,儿臣刚问过了。”
“为公,使我华夏大兴,为私,使我大唐绵延。必要时,该动用手段的时候,莫要迟疑,若是不决,可询长孙无忌出谋划策。”
李承乾苦恼的道:“可舅父好像是他那边的人呢。”
“若无计可施,那朕祝你自求多福吧,这么大个隐患引发不发放在大唐境内,若是朕,朕决计睡不安稳。”
“可儿臣……朕觉得很踏实欸,他若是当真走了,朕反倒不会了,且容朕再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