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棠: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未尽之言便以锦书道完吧。
阿兄有愧,有三件事欺骗了你。
第一件事:
半年前,当我得知阿航竟是潜伏在家族的细作时,我将孙儿们唤到跟前,坦白了他们父亲的所作所为。值得欣慰的是,大树虽朽,逢春有芽,他们与阿航并不同心,所以我做了一个任意妄为的决定。
既然李儒可以布局三十年分化沈氏,那我们的人也可以渗进李家,孩子们自愿以身入局做家族暗刃,等到他们长大那,必将像他们的族长先烈一样为家为国而战,携荣耀而归。
第二件事:
其实……当年我是故意表现出喜爱糖果,你将糖果塞进我的书包时,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继母恶毒,若我不设法自救,终有一日会被溺亡在家中的水井里。我知你性子傥荡,嫉恶如仇,便以糖果为饵诱你入局。
我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但其实伯父早就看在眼里。可他并没有苛责我,反而更温和耐心地引导我,他我有大智,若得以善用,家族大幸。
我不敢懈怠,守着这老屋便是时时惊醒自己,不要辜负当年少年的赤子之心。
我曾想过与你坦白,但又怕你生了嫌隙,故而一直藏在心里。
今日提起,是因为昨日忽然翻到一本旧书,书曰:“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在我心中,你便是如此。
第三件事:
抱歉,会等你回来是骗你的,原谅阿兄这次吧。前路漫漫,阿兄老了,恕不能相伴同行了。
沈钧绝笔。
*
沈庄站在老旧的庭院前,仰着头看着眼前这一方地。
他是万万没想到,沈钧竟布下如此决绝的棋局,就连他都蒙在鼓里。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未尽之言,都藏在这八个字里。
他用自己的命,为沈家换来另一个“沈钧”。
“吱呀——”
身后的木门缓缓推开,榫卯相互摩擦发出年久失修的嘎吱声。
一道身影从门槛跨过,阳光毫无遮挡地照在他身上,那身粗麻孝服白得刺目。
沈航望着沈庄的背影,撩起孝衣下摆,屈膝,“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俯下身,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石面上。
“砰!”
一声钝响,是血肉之躯与无情的石头碰撞的声音。
“沈航……知错!”
沈庄没有回头,抬起头面对这四方地,沉痛地闭上了眼。
沈钧以一死换回了他想要的儿子,他虽已老去,却以另一种形式护着沈家前校
人最大的愚昧,便是撞了南墙才回头。
片刻后,沈庄缓缓睁眼,将沉重的哀思藏于眸底,淡淡道:“去为你父亲守灵吧。如今,四房只剩你了,别让他走得太冷清。”
话音刚落,沈航匍匐在地哀恸大哭,愧疚与自责成为了这座沉寂老宅里唯一的声响。
*
沈钧自缒消息传回鲸港时,整个沈园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
沈娇不敢怠慢,当即带着家里三个女孩儿出发前往襄英。
这次,车里不同往常一样充满欢声笑语,大家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静。
尤其是姜花衫,得知沈钧的死讯,她比任何人都难受。
因为他的死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不是万能的。即便她知道这个世界很多的真相,但依旧无法做所有饶救世主,不是每次的结果都能像改写沈娇结局一样幸运。
死亡让她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所谓的剧目,是他们努力生活的真实世界。
*
武太奶的坟前,又添了一座新坟。
操持完沈钧的葬礼,沈庄彻底病倒了。
这一场病来得凶猛异常,仿佛将他积攒了数十年的疲惫全都勾扯出来,化作沉疴,重重地击垮了这位素来刚强的老人。
夜里,老爷子突然发起了高烧,昏昏沉沉的一直胡话,这可把沈家人吓坏了,连夜把孟医生请来襄英治疗。
沈庄就是沈家的定海神针,他如果出了事,眼下沈家青黄不接,肯定是要出大乱子的。
翌日。
沈谦快步穿过堂屋,刚过四房院就和沈渊碰了个正着。
两人自从沁园大打出手后,生分了许多。沈谦冷着脸,只当没看见,目不斜视直接越过。
沈渊神色微怔,犹豫片刻主动跟上前,“大哥。”
沈谦充耳不闻。沈渊见状,快步绕上前拦住他的去路,“老爷子病成这样,你有什么打算?”
沈谦掀眸瞥了沈渊一眼,“我能有什么打算?拜你所赐,我现在可是全鲸港的笑话。倒是你,苦心经营了这么久,是不是终于要按捺不住了?”
“……”沈渊哪会听不出沈谦的阴阳怪气,皱了皱眉,“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阿灵和阿年的事与我无关!大哥,我们好不容易把三房打压下去,难不成你真要为了那些子虚乌有的事与我决裂吗?”
“沈渊。”沈谦转过身,终于给了沈渊一个正眼,“从今起,你是你,我是我。二房再没赢我们’。”
沈渊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沈谦已经转身进了主院。
沈渊垂眸,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也跟着进了主院。
院子里来了不少看望沈庄的人,但统统被孟医生拦在了门外。
沈娇带着姜花衫三人在凉亭歇脚,见沈谦和沈渊一前一后进来,不觉冷笑了一声。
利益果真是个好东西,竟然让这两个狼狈为奸的蠢货散伙了。
沈谦抬眸,往凉亭方向看了一眼,迟疑片刻,径直走了过去。
沈娇眼里的讥诮还没来得及撤回,冷不丁看见沈谦朝着这边走了过来,顿时警铃大作。正当她准备进入“超级对抗”模式时,沈谦却自来熟般挨着旁边的石墩坐下,和蔼可亲地看着姜花衫。
“衫衫,见过老爷子了?”
姜花衫正和傅绥尔悄悄话,冷不丁被搭话,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沈谦。
她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跟沈谦关系这么好了。
沈谦轻叹了一声,眼里的温和都要滴出水来了,“武太奶和伯父都走了,老爷子只怕是悲痛欲绝伤了心脉。他平日里最喜欢你,你多陪陪他话,指不定就好了。”
姜花衫皱了皱眉,默默点零头。
沈谦站起身,又转眸看向沈娇,“鲸港那边要召开国会议程,我必须回去。这几日父亲就辛苦你照顾了。”
“……”沈娇一脸无语。
沈渊后脚跟进院子,恰好就看见沈谦和三房在凉亭里叙话,不觉沉了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