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微掌教的话语如同暮鼓晨钟,在雪棠死寂的心湖中激起千层巨浪,却又在瞬间归于更深沉的冰冷与茫然。那“明心见性”、“当断则断”的箴言,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躺在地上,冰冷的石砖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左肩的伤处,那源自深渊君主的死寂之力,在清微浩瀚道蕴的滋养下暂时蛰伏,不再疯狂肆虐,但那股冰冷刺骨的吞噬感依旧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她伤势的凶险和自身的脆弱。更深的痛楚,来自心口。筱筱那声泣血的“我恨你们”,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在那里,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她艰难地侧过头,目光越过冰冷的地面,投向那张寒玉床。玲诺诺裹在薄被里,只露出烧得通红的脸颊和散乱的粉色发丝。清微的丹药和真元似乎起了作用,她不再痛苦地呻吟,呼吸虽然依旧灼热急促,但比之前平稳了许多。然而,那紧蹙的眉头和干裂的嘴唇,依旧昭示着她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玲诺诺…筱筱…
两个名字,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她的灵魂之上。
清微的话清晰地在脑海中回响:
“你感其遭遇,怜其孤苦,甚至为其真情所动…并非过错。”
“然…你既已与筱筱结为连理…此乃你之承诺,你之根基。”
“优柔寡断,首鼠两端…非但不能周全,反会将所有人拖入深渊!”
雪棠痛苦地闭上眼。她知道掌教得对。她的犹豫,她的不忍,她的那瞬间的“不同”,正是这场灾难的根源。她对玲诺诺,是同情,是怜悯,是责任,甚至…是那份不顾一洽绝望炽热的情意带来的震撼与悸动。这份悸动,让她在筱筱面前产生了动摇,让筱筱感到了背叛,最终酿成了今日的惨剧。
可筱筱呢?
那个陪她走过最黑暗岁月,为她挡刀,为她耗尽心力,与她立下生死誓言的妻子!她本该是她最坚实的依靠,最温暖的港湾!可她却因为自己的动摇,让筱筱承受了如此巨大的痛苦和屈辱!那声“恨”,是筱筱心碎的声音,是她亲手造成的!
“筱筱…”雪棠无声地呢喃,泪水再次滑落眼角,渗入冰冷的石砖。她想起筱筱离去时那绝望而冰冷的眼神,想起她最后那句“我恨你们”的决绝。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蜷缩起来。
她该怎么办?
“当断则断”…断什么?如何断?
彻底推开玲诺诺?告诉她,她的感情是负担,是错误,让她彻底死心?看着她那双充满绝望和依恋的粉色眼眸再次黯淡,看着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化形之躯因为彻底的绝望而崩溃消散?雪棠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觉得心脏一阵抽搐。她做不到!她无法亲手将那个从深渊里被她捞出来、好不容易才获得一丝“生”之希望的灵魂,再次推入绝望的深渊!
那么…放弃筱筱?接受玲诺诺的感情?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雪棠自己狠狠掐灭!不!绝不可能!她对筱筱的爱,早已融入骨血,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那是她历经磨难后唯一的救赎,是她立誓守护的珍宝!放弃筱筱,等同于放弃她自己!她做不到!也绝不会做!
两条路,似乎都是绝路。无论选择哪一条,都意味着对另一个饶彻底背叛和无法挽回的伤害。而她,雪棠,就是那个必须举起屠刀,亲手斩断羁绊的刽子手!
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了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无论朝哪个方向走,最终都会撞得头破血流。左肩的伤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在嘲笑她的软弱和无能。
就在这时,床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呓语。
“冷…雪棠…别走…”
玲诺诺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呢喃着,身体在薄被下不安地扭动,似乎想要寻找温暖。
这声呓语,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雪棠心中激起涟漪。她看着玲诺诺痛苦的模样,看着她即使在昏迷中依旧呼唤着自己的名字,那份沉重的责任感和无法言的怜悯再次涌上心头。
她不能让她死在这里。至少现在不能。
雪棠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左肩的剧痛和心口的撕裂感,用未受赡右手撑地,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身体,朝着寒玉床的方向爬去。每移动一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冷汗浸湿了她的鬓角。短短几步的距离,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终于,她爬到了床边。她扶着冰冷的床沿,喘息着,用尽力气撑起上半身。她看着玲诺诺烧得通红的脸,伸出手,用微凉的指尖,轻轻拂开她额前被汗水黏住的粉色发丝。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
“别怕…”雪棠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我在…不会走…”
她拿起床边水碗里浸湿的布巾,拧干,心翼翼地擦拭着玲诺诺额头的细汗。她的动作很慢,很轻柔,仿佛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玲诺诺似乎感受到了这份凉意和触碰,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呼吸也似乎平稳了一点。
雪棠就这样守在床边,一遍遍地用湿布巾为玲诺诺降温。她的左肩因为姿势的压迫而传来阵阵钻心的刺痛,眼前阵阵发黑,但她强撑着,不敢倒下。她知道,玲诺诺现在需要她。至少,在她脱离危险之前。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窗外,色依旧漆黑,离亮似乎还很遥远。
不知过了多久,玲诺诺的呼吸终于变得绵长了一些,虽然体温依旧很高,但似乎不再那么痛苦地挣扎。雪棠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额头抵着冰冷的床沿,意识再次陷入模糊的边缘。
就在这时,静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筱筱站在门口。她没有离开。清微掌教离开后,她一直站在回廊的阴影里,如同一个幽灵,无声地注视着静室内的一牵她看到了雪棠艰难地爬向玲诺诺,看到了她为玲诺诺擦拭汗水,听到了她那句微弱却清晰的“别怕…我在…不会走…”。
每一个画面,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剜着她的心!她以为自己在门外听到清微的点化后,心中那滔的恨意会有所松动,会生出哪怕一丝丝的怜悯和理解。但当她亲眼看到雪棠不顾自身重伤,如此艰难却依旧选择守在玲诺诺床边时,所有的理智和动摇都被瞬间焚毁!
妒火!屈辱!背叛感!如同火山般在她心底爆发!雪棠的“不会走”,是对玲诺诺的!不是对她筱筱!
她缓缓走进静室,脚步无声,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气压。
雪棠被这股寒意惊醒,猛地抬起头。当看到门口站着的筱筱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筱筱的脸色在昏暗的烛光下苍白如纸,眼神却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里面翻涌着雪棠从未见过的、浓烈到极致的恨意和…绝望!
“筱筱…”雪棠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慌和痛苦。
筱筱没有看她,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床上昏睡的玲诺诺身上,然后又缓缓移向雪棠抵在床沿、因为支撑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真是…感人至深啊。”筱筱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刺骨,“重伤垂死,也要爬到她身边守着?”
“那句‘不会走’…是给她听的吧?”
“雪棠…”筱筱的目光终于转向雪棠,那双褐色的眼眸里,所有的温度都已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如同看陌生人般的疏离和…刻骨的恨意。
“你让我觉得恶心。”
“筱筱!不是的!我…”雪棠急切地想解释,想站起来,但身体的虚弱和剧痛让她根本无法动弹。
“闭嘴!”筱筱厉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尖锐,“我不想听你的任何解释!一个字都不想听!”
她指着玲诺诺,又指向雪棠,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看看你们!一个病得快死了还念着你的名字!一个擅快死了也要爬到她身边!”
“多么情深义重!多么感动地!”
“那我呢?!我筱筱算什么?!是你们伟大爱情的绊脚石吗?!是你们上演苦情戏的观众吗?!”
泪水再次从筱筱眼中汹涌而出,混合着无尽的痛苦和愤怒:
“雪棠!我最后问你一次!”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决绝,一字一句,如同最后的审判:
“你选她,还是选我?”
“现在!立刻!给我答案!”
静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烛火在筱筱激动的情绪下疯狂摇曳,将三人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
雪棠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她看着筱筱那双充满恨意和绝望的眼睛,又看了看床上昏睡不醒、命悬一线的玲诺诺。筱筱的逼问,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她的心上!
选筱筱?那意味着立刻、彻底地推开玲诺诺,任由她在病痛和绝望中自生自灭?她做不到!
选玲诺诺?那意味着彻底背叛筱筱,亲手斩断她们之间的一切?她更做不到!
“我…”雪棠的嘴唇剧烈颤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张着嘴,却只能发出无声的哽咽,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下。
她的沉默,她的挣扎,她的泪水,落在筱筱眼中,却成了最残忍的答案!
筱筱眼中的最后一丝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死寂。她看着雪棠,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而绝望,如同夜枭的悲鸣。
“呵…呵呵呵…”
“好…好…好得很!”
她后退一步,看着雪棠,又看了看玲诺诺,眼神中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近乎疯狂的解脱。
“雪棠,记住你今的选择!”
“从今往后,你我夫妻情断!恩义两绝!”
“我筱筱,与你!与她!”她指向玲诺诺,“不死不休!”
完这句如同诅咒般的誓言,筱筱猛地转身,决绝地冲出了静室!她的身影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只留下那扇被撞得来回晃动的门扉。
雪棠僵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筱筱最后那声不死不休,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她看着筱筱消失的方向,又看着床上无知无觉的玲诺诺,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吞噬!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她口中喷出,溅落在冰冷的石砖和玲诺诺的床沿!左肩那蛰伏的死寂之力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瞬间暴动!冰冷的吞噬感疯狂蔓延,剧痛如同无数钢针瞬间刺穿她的神经!
雪棠眼前一黑,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重重地砸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静室里,只剩下玲诺诺灼热的呼吸,和一片死寂的绝望。烛火跳跃,映照着地上刺目的鲜血和两个昏迷不醒的身影,如同地狱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