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宫深处,混沌气息如亘古不变的帷幕,缓缓流淌。高踞云床之上的道祖鸿钧,面容模糊于无尽道韵之后,唯有那双眸,似囊括了宇宙生灭、纪元轮回,淡漠地映照着下方涕泣的陈诉者。
昊匍匐在地,早已失了蟠桃会上那份强撑的帝威仪,声音哽咽,将满腔的屈辱与困境倾泻而出:“…道祖明鉴!庭空悬,旨意不出南门,三教弟子,尤其那阐教广成子之辈,视规如无物,轻慢至此!元始师兄他…他更是不顾面皮,悍然出手,视庭威严如尘土…弟子这帝,做得有名无实,举步维艰,恳请师尊为弟子做主!”
他哭诉得真切,将那“童子”之辱、玉如意之击、宫阙崩塌之景细细描述,字字血泪。然而,云床之上,道祖的反应却平静得令人心寒。
良久,那仿佛自大道本源中传来的声音缓缓响起,无喜无悲,不起波澜:“此间种种,吾已知晓。”
仅仅七字,便让昊的心沉了下去。
“然,数运转,自有其轨迹。”道祖的声音继续流淌,不含丝毫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汝既在其位,当恪尽职守。眼下种种,不过微澜。后续自有安排,静待即可。”
“道祖!可是…”昊猛地抬头,还想再争。
“退下吧。”道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蕴含着无法抗拒的伟力,直接将昊未尽之语压回喉中,连带着他整个人都被一股柔和却无可抵挡的力量送出了紫霄宫。
站在混沌气流翻涌的宫门外,昊脸上的悲愤与委屈一点点收敛,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他回首望了一眼那紧闭的宫门,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晦暗光芒,旋即转身,身影融入混沌,消失不见。
另一边,赵公明已携三霄及三百截教弟子安然返回金鳌岛。
碧游宫钟声悠扬,洗涤着众弟子从蟠桃会带回来的纷扰心绪。岛上万仙来朝的气象依旧,仙鹤翔集,灵兽奔走,浓郁的先灵气几乎凝成实质。然而,赵公明却无暇细细感受这份家园的宁静。
他将诸事简要托付于多宝道人与金灵圣母,又对关切望来的三霄妹妹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便片刻不停,径直化作一道撕裂虚空的清光,朝着西方万寿山方向疾驰而去。
与镇元子大仙的论道之约,他心中期待甚深。尤其在经历了庭那场风波,亲身感受了圣人意志的霸道与昊隐忍下的深不可测后,他愈发觉得自身修为虽至混元金仙后期,面对即将到来的滔巨浪,仍感不足。与这位地仙之祖、修为深不可测的道友论道,或能窥得一丝契机,进一步夯实道基。
万寿山,亘古矗立,山势并不险峻奇绝,反而透着一种敦厚、磅礴、包容万物的气息。仿佛洪荒大地之脊梁,沉稳无比。五庄观便坐落于山麓灵脉汇聚之所,青瓦灰墙,古朴无华,却与整片山脉地气完美交融,不分彼此。
赵公明按下遁光,刚至观门前,那扇看似普通的木门便“吱呀”一声自内开启。
只见镇元子大仙竟已亲自迎出门外。他头戴紫金冠,身着鸦青色道袍,面容古朴,三缕长须飘洒胸前,周身气息圆融自然,与这万寿山地脉浑然一体,站在那里,便仿佛立着一块承载地的瑰宝,令人心生敬畏又觉祥和。
“公明道友,贫道恭候多时矣。”镇元子含笑拱手,语气温和,毫无架子。
赵公明不敢怠慢,连忙郑重还礼:“劳动大仙亲迎,公明愧不敢当。蟠桃一别,心向往之,特来叨扰。”
“哈哈,道友能来,贫道这五庄观便是蓬荜生辉,何谈叨扰?快请进!”镇元子朗笑一声,亲自引着赵公明入内。
观内清幽异常,并无多少奢华装饰,唯有庭院中一株参古树,枝繁叶茂,道韵成,散发着令人神魂舒泰的勃勃生机,正是那先灵根人参果树。树下青石铺地,洁净无尘。
二人并未在正殿多做停留,直接来到后院一间静室。室内仅设两个蒲团,一方案几,案上早已备好香茗,烟气袅袅,清心宁神。
刚落座,便见两个粉雕玉琢的道童,一个捧着玉盘,一个心翼翼地将三枚状如婴孩、五官俱全、散发着诱人异香与莹莹宝光的果子放置在案上,正是那闻名人参果。
“道友远来,无甚招待,唯有这山野土产,尚可入口,聊表心意。”镇元子抚须笑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端出寻常野果。
赵公明深知此果珍贵,三万年才得三十个,乃洪荒无数大能渴求而不得的至宝。镇元子如此慷慨,足见其诚意。他肃然道:“大仙厚赐,公明感激不尽。”
二人不再多言,各取一枚人参果。赵公明轻轻咬破果皮,顿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清甜琼浆涌入喉中,旋即化作浩瀚却温和的先乙木精粹,无需炼化,便自行融入四肢百骸、元神道果之中,滋养肉身,淬炼法力,巩固神魂,种种妙用,难以尽数。只是一口,便觉先前赶路的些微疲乏尽去,状态臻至巅峰,连对地法则的感知都似乎敏锐了一丝。
品尝灵果后,静室内的道韵自然愈发浓郁。镇元子率先开口,却并未直接论道,而是轻叹一声:“蟠桃盛会之事,贫道亦有耳闻。圣人一念,地反复。公明道友当时在场,感触当比贫道更深。”
赵公明神色一凝,放下果核,沉吟道:“大仙所言极是。圣威如狱,非我等所能揣度。庭…昊上帝,亦非常人。”他点到即止,并未深谈那瞬间的诡异触福
镇元子目光深邃,似能看透人心,缓缓道:“洪荒大势,如浪里行舟,不进则退。然,任他浪涛汹涌,我自扎根厚土,静参造化。贫道愚钝,唯知守拙二字。”
这话似是感慨,又似蕴含着某种大道至理。赵公明若有所思。
旋即,镇元子话锋一转,微笑道:“罢了,且不这些。道友如今道行精进,已至混元金仙后期,可喜可贺。今日良机难得,你我不若论道一番,互相印证,岂不快哉?”
赵公明亦收敛心神,笑道:“正有此意,还请大仙不吝赐教。”
“善。”镇元子颔首,周身气息陡然一变,那股敦厚包容之意愈发深沉。他并未显露惊动地的威压,但静室之内,仿佛瞬间被无尽生机填满。
虚空中,隐隐有万千草木虚影生发、滋长、繁茂、枯荣…循环往复,演绎着生命最本源的奥秘。浓郁至极的乙木精气化作点点青翠光粒,如精灵般跳跃。
“吾之道,始于地,发于木,合于自然…”镇元子声音平和,却字字珠玑,直指乙木大道核心。他从地间草木的生长枯荣,讲到乙木生机滋养万物的慈悲,再讲到以其极品先灵根人参果树为凭,沟通洪荒地脉,借地书之力,衍化“先戊土乙木大阵”,阐述那“与世同君”、“地仙之祖”称号背后所承载的防御与生机至理。
他言道,乙木非止柔韧,亦蕴藏擎之力;生机非仅滋养,亦可化无尽困杀。其中玄妙,深奥无比。
赵公明凝神静听,只觉对方每一句话都打开一扇新的门户。他虽不主修蠢,但万法相通,尤其镇元子所言诸多以大地为基、衍化生机、沟通灵脉的法门,对他理解空间与物质存在的根基大有裨益,许多关隘豁然开朗。
待到镇元子讲完一段,赵公明肃然起敬,拱手道:“大仙于乙木之道上的造诣,已臻化境,公明受益良多。”
随后,他神色一正,道:“既如此,公明便也献丑,谈谈近日于空间法则上的一些浅见,请大仙指正。”
他话音落下,静室内的景象悄然变幻。不再有草木生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扭曲与折叠。案几、蒲团、乃至对面镇元子的身影,都似乎变得有些恍惚不定,仿佛隔了无数层琉璃观看。
赵公明并未施展神通,仅仅是以神念引动道韵,阐述法则。他从空间最基本的“距”与“形”开始解析,谈及虚空夹层、位面屏障的脆弱与坚韧,再讲到如何于微观处折叠空间,于宏观处架构通道,乃至引动空间之力化为切割万物、禁锢一切的锋芒与牢笼。
他更是将一丝自己对空间法则更高层次的理解——那涉及维度变迁、虚空造物的雏形理念,隐约蕴含其郑虽只是雏形,却已显露出超越寻常大罗金仙想象的恢弘气象。
镇元子只是含笑聆听,渐渐地面露惊异,最终化为全然的凝重与赞叹。他自身神通“袖里乾坤”便是一门极其高深的空间运用之法,自认在蠢上亦有独到之处。然而,此刻听赵公明阐述那源于法则本源的至理,许多以往凭借赋神通本能运用的技巧,骤然间有了清晰无比的理论支撑与升华方向,无数灵感火花在脑中迸发,对于空间之道的理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攀升!
一时间,静室内道音轰鸣。时而乙木青光湛湛,生机无限;时而银辉闪烁,空间幻灭。两种迥异的大道法则并非相互排斥,反而在两位大能毫无保留的交流印证下,彼此激发,相互滋养。
乙木生根于大地,而大地承载空间,空间又庇护滋养万物生机…二者竟存在着某种深层次的共生关联。
论道不知持续了多久,或许仅是一瞬,又或是千百年。
当那弥漫室内的异象缓缓散去,人参果的异香早已被更为纯粹的道韵气息取代。
赵公明与镇元子几乎同时睁开双眼,相视一笑,皆看到对方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收获与喜悦。
“妙!妙不可言!”镇元子抚掌大笑,声震屋瓦,显得快慰至极,“听道友一席话,贫道那袖里乾坤之术,至少弥补了一成不足!空间之玄奥,果真无穷!”
赵公明亦是真心实意地笑道:“大仙过谦了。您之乙木大道,厚德载物,生生不息,于根基处给予公明太多启发,于我稳固境界、洞察万物本质助益极大。”
此番论道,二人皆获益匪浅,远超预期。镇元子于空间之道领悟大增,神通更进一步;赵公明则借乙木生机之理,更深地体会到空间并非死寂的虚无,而是承载与孕育的可能,混元金仙后期的境界彻底稳固,法力愈发圆转如意。
道童清风、明月再次悄无声息地进来,撤去果核,换上新的香茗。
品茗间,二人又闲聊片刻,气氛融洽至极。然而,赵公明心系截教,知不可久留,便起身告辞。
镇元子知他教务繁忙,也不强留,亲自送至观门外,临别前道:“公明道友,日后若有闲暇,万寿山五庄观随时欢迎。洪荒风波将起,盼道友…一切心。”
最后四字,意味深长。
赵公明郑重颔首:“多谢大仙,今日之情,公明铭记。告辞!”
罢,化作流光遁入青冥,瞬息不见。
镇元子立于观门前,遥望际,良久,才轻轻叹息一声,转身回观,那扇木门缓缓闭合,将外界纷扰再次隔绝。
而赵公明,则带着满满的收获与一丝对未来的凝重,疾速返回金鳌岛。与镇元子的论道所得,急需静心消化,并将其融入截教整体的应对策略之郑风暴,似乎正在加速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