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汉中,等待陆铮的,是韩千山更为详尽的报告。
“伯爷,京城方面,弹劾之风未息,但陛下似乎暂时无意深究。
不过,司礼监传出消息,陛下有意擢升杨岳之子为宣府总兵,同时,可能会派遣一位镇守中官(太监)前往甘肃,名为协理军需,实为监军。”韩千山的声音依旧低沉。
陆铮眼神微凝。擢升杨岳之子,是施恩,也是进一步绑定杨氏家族;派遣中官入甘,则是直接将触角伸向他刚刚有所掌控的甘肃,监视之意昭然若揭。
“江南方面,”韩千山继续道,“沈万金与北边(指清朝)的联络,我们抓到了更确切的线索。
他们通过海路,似乎向辽东输送了一批药材和硫磺,虽数量不大,但性质极其恶劣。
此外,他们正在暗中收购生丝,企图垄断货源,进一步打击我们的蜀锦外销。”
“通敌?”陆铮眼中寒光一闪,“证据确凿吗?”
“人赃并获难,但线索指向清晰。至于商业打压,他们依仗资本雄厚,确实给我们造成了很大麻烦。
林大人那边,压力巨大。”
陆铮沉默片刻,手指在案几上缓缓划动,仿佛在勾勒一张无形的棋局。
皇帝在步步为营地进行制衡,江南集团在肆无忌惮地进行经济绞杀甚至暗通款曲。他不能坐以待保
“千山,”陆铮终于开口,“两件事。第一,关于沈万金通敌的线索,继续深挖,务求拿到铁证,但要绝对保密,非到关键时刻,不得动用。
第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不是垄断生丝吗?那我们就在川北、陕南,鼓励百姓广植桑麻,格物学堂全力提供技术支持。
他们打压我们的商户,我们就联合所有受排挤的商号,成立‘川陕商帮’。
资源共享,风险共担,由总督府暗中提供信用背书和部分资金支持,集中力量开拓西南、西北乃至海外市场。”
陆铮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逐渐暗下来的色,声音带着一丝冷意:“陛下要派中官来,那就让他派。
告诉侯世禄,好生接待,一切按规制办,但要让他明白,甘肃的安定,离不开川陕的支持。
至于杨老帅那边……以我的名义,备一份厚礼,祝贺杨国柱将军高升,并表达对杨老帅身体的关牵
同时,奏请朝廷,鉴于北虏新败,为巩固边防,请增拨一批粮饷器械予蓟辽,名单……可由杨老帅拟定。”
史可法在一旁记录着,心中暗叹。大将军此举,可谓滴水不漏。
对皇帝,恭敬从命,甚至主动为北疆请饷,彰显大公无私;对杨岳,尊重有加,化解其可能因皇帝制衡策略而产生的芥蒂。
对江南,则是以联合对垄断,以开拓对封锁,开始构建属于自己的经济壁垒;而对最危险的“通当行为,则隐而不发,引而不露,如同藏在袖中的匕首,只待最关键的时刻。
这不是简单的对抗,而是一场更为复杂的博弈,需要耐心,需要智慧,更需要强大的实力作为后盾。
陆铮正在将自己和川陕集团,锤炼成一把更加坚韧、也更加危险的利剑,同时,也在编织着一张更大、更密的网。
风雨欲来,他选择主动迎上,而非被动承受。
……
一月后,汉中,总督府书房
初冬的寒意已悄然浸透汉中,书房内却因炭盆的暖意和紧张的气氛而显得有些闷热。
陆铮、史可法、韩千山三人围坐在一张摆满了文牍的方桌旁,脸色凝重。
“消息确认了?”陆铮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份来自京城的抄报。
史可法眉头紧锁,将一份文书推向陆铮:“确认了。陛下已准了户部的新议,名曰‘平抑盐价,充裕国课’,实则……是将川盐出省之权,收归户部直属的盐课提举司统一签发盐引。
以往由我川陕总督府签发,或与临近省份协商的旧例,被一概废除。”
韩千山补充道,语气带着冷意:“据京城来的消息,此议最初由几位江南籍的御史提出,户部尚书毕自严虽觉不妥,但迫于压力及国库空虚的现实,最终附议。
司礼监王公公那里,似乎也未能阻拦。最关键的是,新任的川陕盐课提举司提举,是钱谦益的侄女婿,一个标准的清流文人,与沈万金过从甚密。”
这一招,极其狠辣。它利用了朝廷中枢对地方专权(尤其是盐政这一命脉)的然忌惮,打着“中央集权”、“平抑物价”的旗号,行的是掐断川陕财政咽喉之实。
一旦盐引签发权被收回,由与江南集团关系密切的提举把持,川盐别销往湖广、河南,恐怕连供应陕甘都会受到层层刁难,价格将被彻底打压,盐税收入也将大幅缩水。
“沈万金这是釜底抽薪。”史可法叹道,“他勾结朝臣,利用陛下对大将军的猜忌,行此毒计。
若此策畅行无阻,不需一年,我军政开支,必将陷入困境。”
陆铮没有立刻发作,他站起身,在书房内缓缓踱步。炭火偶尔爆出一丝火星,映照着他沉静的侧脸。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沈万金的商业阴谋,更是朝中某些力量与皇帝本人对他的一次联合试探与打压。
硬顶,就是坐实了“跋扈”、“藩镇”的罪名。顺从,则是自断臂膀。
“我们不能明着对抗朝廷政令。”陆铮停下脚步,声音清晰而冷静,“那样正中某些人下怀。”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卡住我们的脖子?”韩千山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甘。
“当然不。”陆铮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们用的是阳谋,我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们不是要‘平抑盐价’吗?那我们就在这‘平抑’二字上做文章。”
陆铮坐回桌前,手指点着桌面:“宪之,你立刻以川陕总督府和布政使司的名义,联名上奏。
首先,表示坚决拥护朝廷盐政改革,赞同平抑盐价,体恤民生。
其次,详细陈情,明川盐主要供应川陕甘军民,关乎边陲稳定,若因新政导致运输不畅、盐价反而波动,恐影响军心民心,不利于北疆防务。
最后,恳请朝廷考虑到川陕地理偏远、情况特殊,允许在新政推行之初,设立一个过渡期,在此期间,川陕盐引由总督府与户部提举司‘会同签发’,以确保盐务平稳,不影响边防大局。”
史可法眼睛一亮:“大将军此议甚妙!既表明了服从的态度,又点明了边防要害,还提出了一个看似折症实则保留了我们部分话语权的方案。
陛下即便猜忌,也不能不顾及边防稳定这个大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