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云虚,孤峰秘境。岁月在这里仿佛被拉长,又仿佛被浓缩,化为云絮的聚散、星辰的位移,以及灵泉永不间断的泠泠清响。自蟠桃盛宴归来,三姐弟在这云顶之家又度过了不知几许悠闲时光。外界纷扰、仙神交际似乎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此刻唯有此间的宁静与彼此相伴的温暖,才是永恒的主旋律。
第一缕金红色的阳光如同最温柔的笔触,悄然染亮了云海边缘,也透过洞府入口垂落的藤蔓缝隙,在铺着柔软雪豹皮的石榻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青最先被这光线扰了清梦。她不像白那样睡眠清浅规整,也不像玄那般几乎无需睡眠。她四仰八叉地躺着,一条光滑的手臂露在外面,墨染般的青丝铺了满枕,甚至有几缕调皮地沾在了她微张的唇角。她咂咂嘴,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死猴子……还敢偷我的酒……”显然梦里还在和孙悟空较劲。
另一边,白已经醒了。她侧卧着,如云的乌黑长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枕畔肩头,更衬得肌肤胜雪。她并未立刻起身,只是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带着初醒的朦胧,安静地看着身旁妹妹毫不设防的睡颜,嘴角噙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玄的身影出现在石室门口,他已是一身利落的玄色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几缕碎发垂落额角,褪去了几分平日的冷峻,多了些居家的随意。他手中端着一只玉碗,碗里是清澈见底、散发着淡淡莲香的灵露。
他走到榻边,目光先落在白身上,声音比平日更低沉柔和了些:“醒了?先喝点露水润润。”
白撑着手臂坐起身,接过玉碗,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指,温润微凉。“谢谢弟弟。”她口啜饮着,目光却瞥向还在酣睡的青,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压低声音道,“青昨晚好像梦见和悟空道友打架了,这会儿正累着呢。”
玄闻言,视线转向睡得毫无形象可言的青衣少女,眉头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他走到青那边,俯下身,伸出手指,不是去推她,而是轻轻捏住了她挺翘的鼻尖。
“唔……嗯……”呼吸不畅的青很快挣扎起来,迷迷糊糊地挥手去打那捣乱的手,“谁……讨厌……”
玄松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青猛地坐起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睡眼惺忪地怒视罪魁祸首:“玄!你干嘛!吵我美梦!”
“日上三竿,流口水了。”玄语气平淡地陈述,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啊?”青下意识地去擦嘴角,发现被骗,顿时气得扑过去要掐他脖子,“你敢骗我!找打!”
玄轻易地格开她软绵绵的手,顺势将她按回榻上:“起来洗漱。今日我去采集星辉凝露,或许能试着酿些新酒。”
一听有新酒,青立刻忘了被打扰的清梦,眼睛一亮:“真的?我要喝最烈的那种!”
“贪杯。”白笑着摇头,放下喝了一半的玉碗,也开始梳理自己睡得有些松散的长发。
玄却自然地走到她身后,接过她手中的玉梳:“我来。”
白微微一怔,随即放松下来,温顺地转过身,背对着他。玄的动作并不十分熟练,却异常轻柔心,握着那柄冰凉润泽的玉梳,一点点将她乌黑顺滑的长发梳理通顺。他的指尖偶尔会碰到她白皙的后颈,带来一丝微痒的触福两人都没有话,空气中流淌着一种静谧而亲昵的氛围。
青盘腿坐在一旁,托着腮看着这一幕,眨巴着大眼睛,眼里满是羡慕,忽然笑嘻嘻地开口:“玄,你也帮我梳呗?我的头发也乱了。”
玄梳理的动作未停,目光依旧专注在白的发丝上,口中却轻声回应道:“好。”
“耶!”青开心地欢呼起来,立刻蹦下榻,端起白刚才喝剩下的半碗灵露,“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然后就乖乖地跑到玄身边,找了个蒲团坐下,背对着他,挺直腰板,一脸期待地等着,嘴里还催促,“快点快点,姐姐梳完就到我啦!”
白看着妹妹那副迫不及待又强装乖巧的模样,忍不住失笑。她从镜子里看到玄依旧在不紧不慢、极其认真地为自己打理长发,知道以弟弟那追求完美的性子,怕是要好一会儿。她柔声开口:“妹妹,过来吧。”
青疑惑地转头:“嗯?”
白笑着朝她招手:“过来,姐姐先帮你梳。弟弟还要一会呢,你且有的等。”
青眼睛一转,觉得有理,立刻又欢快地爬起来,踢掉鞋子,爬到白身前的地毯上坐下,撒娇似的往后一靠,倚在白腿边:“还是姐姐最好啦!”
白接过青递来的另一把梳子,开始温柔地梳理妹妹那头同样乌黑却更显俏皮活泼的长发。青的发质不像白那般柔顺至极,微微有些自来卷,睡了一夜后更是容易打结。白极有耐心,一手轻轻握住发根,另一手用梳子一点点从发梢开始梳理,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她。
“姐姐轻点……哎哟……”青还是偶尔会哼唧两声。
“叫你睡觉不老实的,活该。”白嘴上轻责,手上的动作却越发轻缓了。
而另一边,玄仍在细致地为白梳理。他已经将长发完全梳通,正用手指为她轻轻按摩着头皮,疏通经络。他的指尖蕴含着温和的灵力,力度恰到好处,白舒服地微微阖上眼,几乎要再次睡去。
一时间,石室内安静下来,只剩下梳子划过发丝的细微声响,以及姐妹间偶尔的低语。
晨光透过藤蔓,温柔地洒在三人身上。白温柔地帮青编着辫子,嘴角带着恬静的笑意;青舒服地眯着眼,享受着姐姐的服务;而玄则站在白身后,神情专注,动作轻柔地将她那一头如瀑青丝绾成一个优雅而不失慵懒的发髻,最后心翼翼地插入那支素玉簪固定。
他做完这一切,并未立刻离开,而是静静地看着镜中映出的、白愈发清丽出尘的容颜,目光深邃而柔和。
白若有所觉,抬起眼,正好在镜中与他的目光相遇。两人视线交织,都没有话,却有一种无声的默契与温情在缓缓流淌。
“姐姐!好看吗?”青已经迫不及待地跳起来,转着圈子展示白帮她编好的精巧发辫,打断了这片刻的静谧。
白收回目光,看向活泼的妹妹,笑容加深:“好看,我们青最好看了。”
玄也微微颔首,算是认可。
晨光正好,将姐妹二人乌黑的发丝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也将玄衣少年那略显冷硬的身影笼罩得柔和了几分。梳齿划过发丝,带着细微的沙沙声,编织着云顶之上,最平凡却也最珍贵的晨间时光。
洗漱用罢“早餐”,峰顶阳光正好,温暖而不炙热。
青闲不住,又抽出她的双剑,在空地上一板一眼地练了起来。青色的剑光缭绕,身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带着她特有的泼辣与灵动。
白坐在一旁的秋千上——这是玄用古藤和云锦为她编织的,轻轻荡着,手中拿着一卷竹简,却并未细看,只是含笑看着青练剑。
玄则坐在不远处的白玉桌旁,桌上摊开着几片巨大的、散发着星辰光芒的树叶,上面是他正在推演的新型阵法符文,指尖偶尔凝聚灵光,在上面勾画修改。
“姐姐!你看我这债青蛇吐信’怎么样?”青一个疾刺收势,得意地扬下巴求表扬。
“很好,速度比上次更快了。”白从不吝啬夸奖。
青更得意了,眼珠一转,看到旁边“埋头苦干”的玄,起了玩心。她蹑手蹑脚地靠近,突然手腕一抖,一道凝练的青色剑气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刺向玄的后心——当然,力道控制得极好,连他的衣服都不会刺破,纯属恶作剧。
然而剑气在距离玄身体尚有半尺时,就像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地湮灭了。玄甚至头都没抬,只是反手屈指一弹。
“哎哟!”青只觉得手腕一麻,青锋剑差点脱手。她跺脚嗔道:“玄!用修为压人!”
玄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瞥了她一眼:“偷袭不成,反怪旁人?你的‘潜携之术,漏洞百出。”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调侃。
“谁的!有本事不用修为,我们比比剑法!”青不服气地叉腰。
“比剑法?”玄放下手中的树叶,终于正眼看向她,嘴角似乎弯了一下,“你确定?”
“当然!姐姐作证!不许用修为碾压我!”青来了劲头,摆开架势。
玄站起身,并未取剑,只是随手折下一根旁边灵草的草茎,长约三尺,柔韧翠绿。“来吧。”
青感觉自己被轻视了,娇叱一声:“看招!”剑光如雨点般泼洒而去。
玄就站在原地,只用那根脆弱的草茎格挡、牵引、点刺。他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快,却总能恰到好处地截住青最快最刁钻的攻击,那根草茎在他手中仿佛拥有了生命,时而如游龙,时而如磐石。青的攻势看似凶猛,却全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连衣角都碰不到。
白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不时掩口轻笑。她看得出,玄并非炫技,而是在用这种方式给青喂招,指出她剑法中的破绽和发力不当之处。
几十招过后,青累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却连玄的边都没摸到,反而好几次被那草茎点中了手腕、肩井等位置,虽不疼,却极打击信心。
“不打了不打了!”她终于泄气地把剑一扔,耍赖般地坐在地上,“你欺负人!一根破草都这么厉害!”
玄丢掉草茎,那草茎落地瞬间便化作精纯灵气消散。他走到青面前,伸出手:“起来。你的剑意过于追求凌厉迅捷,缺乏变化与韧性。方才我用的第七式、第十三式、第二十一式,你可以仔细回味。”
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清冷,但内容却是实实在在的指导。
青抓住他的手借力站起来,虽然嘴上还哼了一声,眼神却亮晶晶的,显然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兀自琢磨起来。
白这时荡着秋千过来,笑道:“弟弟的指点,可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青儿你呀,就知足吧。”
傍晚时分,玄果然采集了星辉凝露回来,开始着手酿酒。青像个跟屁虫一样围着他转,一会儿问“要不要加点火枣”,一会儿又“多放点醉仙花嘛”,吵得玄不得不分出一道结界把她隔在外面,才能专心调配比例。青气得在外面做鬼脸,又被白笑着拉走去帮忙准备晚上的吃食——虽然他们早已辟谷,但享受美味仍是一大乐事。
最终,晚餐是白用灵泉煮的一锅百花羹,清香四溢;青贡献了她私藏的、从东海龙王那儿“顺”来的水晶虾饺;玄则拿出新酿的、尚未命名的仙酿,酒液呈梦幻的淡紫色,星光点点。
三人围坐在白玉桌旁,对着漫璀璨的星河和脚下翻涌的云海,享受着这顿简单的晚餐。
“哇!这酒好喝!”青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新酿,眼睛瞬间眯成了月牙儿,“入口清甜,后劲却足!玄你起名没?”
“尚未。”玄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慢品着。
“疆紫星醉’怎么样?”青提议道,轻轻晃动着酒杯,看着里面的星光流转。
“俗气。”玄评价道,语气却并不严厉。
“那你叫什么?”青瞪他。
玄看着杯中酒,又抬眼看了看对面白的笑颜,沉默片刻,道:“疆云鬓酌’吧。”
白微微一怔,轻声道:“好名字。”
青看看姐姐,又看看弟弟,总觉得气氛有点怪怪的,但又不上来,只好埋头猛吃虾饺。
酒过三巡,气氛越发慵懒放松。青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她以前听来的各路神仙的八卦趣闻,比如某位星君怕老婆,比如月老最近又喝醉酒乱牵红线闹出的笑话。
白听得掩口轻笑,偶尔补充一两句。玄大多沉默地听着,只是在青得太过离谱时,会淡淡纠正一句“不是那样,是……”,引来青的不满反驳,然后又争吵几句。
夜渐深,星辉愈盛。晚风带着凉意吹来。
白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下一刻,一件还带着体温的玄色外袍便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她抬头,正对上玄看过来的目光。
“风大。”他言简意赅地完,便转回头继续喝酒,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
白抓着衣袍的边缘,上面残留着他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混合着酒香,让她心头泛起一丝奇异的暖意。她轻轻“嗯”了一声,将衣袍裹紧了些。
青似乎没注意到这个插曲,还在兴奋地计划着明要去哪里玩:“……听南门那边新来了几只凤凰,尾巴可漂亮了!我们明去看看好不好?玄你陪我们去嘛!”
“看情况。”玄的回答依旧模棱两可。
“哼,又这样……”
笑间,白似乎有些倦了,身体微微向旁边倾斜。玄不动声色地坐近了些,让她的臂能轻轻靠着自己的手臂。
青终于打了个哈欠,脑袋一点一点的,有些撑不住了。她迷迷糊糊地歪过头,靠在了白的另一边肩膀上,嘴里还含糊不清地着:“……凤凰……拔根毛……”
白感受着两边传来的温暖与重量,看着身旁最重要的两个人,心中被一种充盈的幸福感填满。过去的伤痛似乎真的远去了,化为了守护此刻宁静的力量。
玄没有话,只是伸出手,将滑落到青鼻尖的一缕碎发轻轻拨开,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峰顶之上,星河之下,三道身影依偎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永恒而温暖的画卷。云海在他们脚下缓缓流淌,见证着这超越一切尘世纷扰的亲情与陪伴。
今夜,云顶有梦,梦必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