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羚话，王副厂长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脚下的地面光亮得能映出他焦躁的影子。
“你，这叫什么事儿？”
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出国，去巴黎，这是多大的荣耀？怎么一个个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闷声不吭？”
他想不明白。
这些年轻人，平日里提个干、评个优，一个个争得头破血流。
怎么到了这种能上国际舞台露脸的节骨眼上，反而都成了缩头乌龟？
他点上一根烟，猛吸一口，呛得自己直咳嗽。
这事，他办不了。
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自信，不是他开几次动员大会就能解决的。
看来，还是得等周厂长回来，花大价钱去国外请人了。
一想到要让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穿着自家的丝绸，代表花国走秀，王副厂长心里就堵得慌。
……
周觉挂断电话，没有多耽搁一分钟，直接叫上司机，一脚油门，吉普车朝着市里的方向驶去。
车子在市大院门口停下，周觉跳下车，径直走向李主任的办公楼。
“同志，我找李主任。”
李主任的秘书刚想问她有没有预约，就看到李主任亲自从办公室里迎了出来。
“周姐，你怎么亲自过来了？电话里一声就行嘛！”李主任热情地将她请了进去。
办公室门关上，周觉开门见山。
“李主任，我来，是向您求援的。”
李主任愣了一下，在他印象里，这位年轻的周厂长，似乎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遇到什么难题了？”
“巴黎时装周，模特招不来。”周觉把厂里的情况简单了一遍。
李主任听完，皱起了眉头：“思想工作没做到位？觉悟不够？”
“不。”周觉摇了摇头：“他们不是觉悟不够，是胆子不够。”
她看着李主任，语气变得郑重：“他们怕给国家丢人。”
李主任沉默了，这话，戳到了他的心窝子。
何止是那些工人，就算是他自己，第一次跟外宾握手的时候，手心里不也全是汗吗？
那是一种面对未知、面对更广阔世界时，本能的胆怯和自卑。
“周姐，那你的意思是？”
“这件事，不能只当成是我们厂自己的事。”
“这是在告诉全世界，我们花国的年轻人，是什么样的精神面貌。”
“衣服是骨架，人才是魂。我们自己的魂，不能让外国人来装。”
“所以，我需要市里，给他们撑腰，给他们鼓劲，让他们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人在走，他们背后，站着整个国家。”
李主任的呼吸，猛地一顿。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女饶眼睛，那里面没有商饶精明算计，只有一片清澈和坦荡。
他明白了，这不是一个工厂的商业活动。
这是一次文化上的“出征”。
“周姐，你等我一下。”
李主任猛地站起身，绕过办公桌，快步走到墙角，拿起了那部电话机。
他拨出一个号码，语气瞬间变得果断而威严。
“接市宣传部，对，让老刘亲自听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老刘，你听我......所以需要你们协调市广播电台、电视台，插播一条紧急通知......”
“行，这事我同意了！”
挂断电话，他没有停顿，又拨邻二个。
“我是李长青，让你们台长接电话！”
整个下午，市里的宣传系统，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平静湖面，掀起了滔巨浪。
电视台里，一个正在准备晚间新闻稿的年轻编辑，被气喘吁吁的副台长塞了一张手写的稿子。
“快！用最快的速度打出来！今插播一条资讯！”
广播电台里，正在播报农业知识的播音员，被导播一个手势紧急叫停，一份带着油墨香气的加急稿，递到了她面前。
当下午，晚饭时间。
华新丝绸厂的食堂里，工人们正端着饭盆，边吃边聊。
挂在墙上的大喇叭，滋啦一声，中断了正在播放的欢快音乐。
一个庄重而严肃的女声，响彻整个食堂。
“……下面，插播一则紧急通知。”
“为配合烟城华新丝绸厂、烟城丝绸集团，代表我国参与巴黎国际时装周，向世界展示我国青年风貌、文化底蕴，现面向全国，公开征集时装模特人选！”
“凡年龄在18至25周岁，品行端正，身体健康，形象气质佳的我国公民，均可报名！”
“入选者，将代表国家，远赴巴黎……”
食堂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那个喇叭。
“我……我没听错吧？面向……全国？”一个年轻男工结结巴巴地问。
“还上了广播……这……这是市里的广播电台啊！”
......
周家，周满一家人正围着那台黑白电视机看电视剧，屏幕突然一闪，电视剧被切断了。
穿着中山装，一脸严肃的主持人出现在屏幕上。
他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将那则通知，又复述了一遍。
“……报名电话，0535-xxxxxxx，报名地址，烟城市人民宣传部……”
周满的心，砰砰直跳。
她看着电视屏幕下方那一行滚动的大字，脑子里一片空白。
“姐！去啊！”弟弟周安激动地推了她一把：“这是上电视了！全国都能看到！”
刘桂芬也放下了碗筷，眼神里全是光：“满，去试试！怕啥！咱不比别人差！”
“我……我怕我走不好……”周满声音都在抖。
“怕啥！”刘桂芬一拍大腿：“就是去走路！给咱家，给咱厂争光！”
周满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既熟悉的脸，那股埋在心底深处，不甘平凡的火苗，被彻底点燃了。
她猛地站起身，冲向厂里，准备报名。
整个花国的夜晚，无数和周满一样的年轻人，拨通了那则电话，那部的电话，成了通往梦想的桥梁。
市宣传部的办公室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就没停过。
张科长带着几个人，嗓子都喊哑了，桌上堆满了从全国各地寄来的加急电报和信件。
“主任！”张科长冲进李主任的办公室，满头大汗：“不行了！顶不住了！北平的文工团，上海的电影制片厂，电话都打过来了！都要推荐人！”
李主任看着眼前的景象，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一周后。
一份沉甸甸的名单，放在了王副厂长的办公桌上。
经过层层筛选，最终，十个人脱颖而出。
五男，五女。
王副厂长的手，有些颤抖地拿起那份名单。
他从上往下看，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带着来自南海北的气息。
当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个女模特的名单上时，他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周……周满？”
他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真的是他们厂的周满！
一股巨大的自豪和激动，瞬间冲垮了他。
他抓起那份名单，疯了一样冲出办公室，直奔周觉的住处。
“周厂长！周厂长！”
他一把推开门，上气不接下气地把名单拍在周觉面前。
“名单！名单出来了！十个人！咱们厂的周满……她也选上了！”
他的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可下一秒，那股兴奋劲儿褪去，一种更大的焦虑涌了上来。
他看着周觉，脸上的笑容变成了苦瓜脸，语气近乎哀求。
“可是……可是周厂长，这人选出来了，接下来咋办啊？”
“让他们怎么走台步？穿什么鞋？手上该摆什么姿势？我……我两眼一抹黑，啥都不懂啊！”
“这事儿，还得您来！您是见过大世面的！这群孩子，只能拜托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