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偏殿内,烛火被压低的灯罩拢住,只在地面投下昏黄一圈,殿外晨光熹微,却半点透不进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檀香和新燃的药草混合的奇异味道,压抑得令人心悸。
礼部右侍郎被两名影卫押入时,腿软得几乎是跪着被拖进来的。
他一身官袍尚算整齐,但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那张往日在朝堂上引经据典、口若悬河的脸,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煞白。
他的袖口,一枚被撕裂的角,正是昨夜被搜出“求救信”副本的地方。
凤座之上,苏烬宁身着一袭玄色常服,未戴任何凤冠珠翠,仅以一支乌木簪挽着墨发。
她未施粉黛的脸庞在昏暗光线中宛如冰雕玉琢,那双幽深的凤眸静静地注视着阶下之人,不问,不,仿佛在欣赏一出即将开演的默剧。
这种极致的安静,比任何酷刑都更具压迫福
礼部右侍郎终于承受不住,颤抖着磕头:“娘娘……皇后娘娘饶命!臣……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对娘娘绝无二心!那……那纸条不知是何人所放,臣……臣冤枉啊!”
苏烬宁依旧不语,只是微微抬了抬手。
一直静立于旁的林墨会意,缓步上前。
她手中托着一个针包,里面长短不一的银针在烛火下闪着森冷的光。
“张嘴。”林墨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侍郎惊恐地瞪大眼,拼命摇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牙关咬得死紧。
林墨黛眉微蹙,似乎失了耐心。
她不再废话,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侍郎的下颌,“咔”的一声轻响,已强行让他张开了嘴。
不等他反应,右手银针已疾刺而入,没入其舌根下的“金津”“玉液”二穴。
刹那间,那侍郎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
他没有发出惨叫,喉间溢出的却是一阵非饶、如同野兽被勒住脖颈般的嘶吼。
紧接着,他脖颈处的皮肤之下,一道道蛛网般的黑色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开来,狰狞可怖,仿佛有活物在他皮下蠕动!
林墨面无表情地收回银针,任由那侍郎瘫软在地,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她将银针在火上燎过,收入针包,才转身向苏烬宁禀报:“回娘娘,是归墟蛊毒。此蛊已入心脉,受控于外部意志,能放大宿主心中执念,令其深信不疑。他在清醒时,未必知晓自己已沦为棋子。”
殿内众人闻言,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这等闻所未闻的诡谲手段,远比刀剑更令权寒。
苏烬宁终于有了动作。
她纤长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叩了叩,声音冰冷地穿透了整座偏殿:“打入牢,单独囚禁。每日辰时,由林墨亲自施针,为他延命。”
她顿了顿,视线扫过殿外影影绰绰的禁卫,语气加重了几分,“其余涉案者,依样办理。记住,我要的是活口,不是尸体。”
活口,才能成为她手中的线,牵出背后那个织网的人。
午后,暖阳高照,凤仪宫书房内却依旧寒气逼人。
蓝护卫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本泛黄的密册。
册子封皮已残破,但“东宫旧档”四个字依旧清晰。
“娘娘,这是按照您的吩咐,从三年前东宫政变中所赢已殉职’亲卫的遗物中翻检出来的。”蓝护卫声音沉稳,“这本册子的主人,是当年负责陛下寝宫守卫的副统领,他在政变当夜‘自焚’于偏院。”
苏烬宁接过密册,指尖拂过粗糙的纸页。
册中多是些寻常的当值记录,直到她翻至最后一页。
那是一张被心翼翼夹在其中的半幅炭笔草图。
图上描绘的,赫然是紫宸宫的地底结构!
与工部存档的官方图纸截然不同,这张草图上密密麻麻地标注了许多常人不知的“气眼”与“血枢”,仿佛一张人体的经络图。
而苏烬宁的指尖,最终停在了一个被朱砂重重点出的红点上。
那红点,位于紫宸宫一座早已废弃的偏殿正下方。
旁边,两个龙飞凤舞的字,几乎要刺穿纸背——“归墟”。
“这才是……归墟井的真正位置?”苏烬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彻骨的寒意。
蓝护卫沉声回答:“属下已派人核查过,当年负责主持绘制皇宫所有图纸的总匠人,正是如今工部尚书的亲胞弟。那位总匠人,也在东宫政变后不久,‘意外’坠马身亡。”
一切的线索,都指向一场被精心掩埋了三年的阴谋。
“好一招借尸还魂,金蝉脱壳。”苏烬宁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她将密册合上,缓缓道:“传我口谕:工部尚书年事已高,心力交瘁,即日起停职待查。其府邸,着影卫‘好生保护’,日夜不得有误。”
“遵命!”蓝护卫领命,身影一闪,消失在书房内。
入夜,凤仪宫密室。
林墨悄然进入,她将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十二枚鸽卵大、色泽暗沉的药丸。
“娘娘,这是从那十二名大臣体内逼出的蛊核所制。”她将药丸一一排开在桌上,“这些蛊虫并非自然生成,而是以活人精血和强烈执念喂养的‘念蛊’。它的可怕之处在于,它能以执念为引,在宿主之间传递虚假的情感与记忆。哪怕宿主死了,这股念力也能在短时间内维系,继续影响周围的人。”
她抬起头,那双总是冷眼旁观的眸子此刻异常锐利:“娘娘,有人在用‘萧景珩还活着’这个念头,编织一张足以覆盖整个朝堂的大网。而这些大臣,就是网上的节点。”
苏烬宁久久地凝视着那些蛊核,默然不语。
良久,她忽然问了一个让林墨始料未及的问题:“若真有一缕残魂尚存,能否……借此蛊网,假传信息,反向传递他的意图?”
林墨浑身一震,但这……风险极高,无异于在刀尖上与虎谋皮。”
苏烬宁缓缓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所以,”她低语,声音轻得仿佛叹息,“他在赌。赌我能听见。”
三更,万俱寂。
苏烬宁独自一人,再次步入冷宫那座荒芜的祭坛。
月华如水,将她的身影拉得极长。
她没有点燃篝火,而是抽出腰间烬宁剑的残刃,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白皙的掌心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鲜血涌出,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以血为墨,以指为笔,在冰冷的祭坛石面上迅速画下一道繁复而古老的符文。
当最后一笔落下,她将流血的手掌重重按在符文中心!
“嗡——”
一股无形的热力以她为中心骤然扩散!
心火升腾,末世之眼,再度开启!
这一次,眼前的画面不再是混乱的碎片。
血光闪烁间,一幕清晰的景象浮现:紫宸宫深处,那座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废弃偏殿内,一名身形、轮廓都与萧景珩酷似的黑衣男子正盘膝而坐。
他周身缠绕着肉眼可见的黑色雾气,手中,正紧紧握着半截惨白的骨剑!
就在苏烬宁想看得更清的瞬间,画面中的男子仿佛有所察觉,猛然抬头!
画面“啪”地一声,应声破碎!
“噗——”苏烬宁猛然收势,身形一晃,一口鲜血抑制不住地从嘴角溢出。
“娘娘!”蓝护卫的身影如鬼魅般从暗处冲出,伸手欲扶。
“别碰我!”她抬手制止,声音因强行中断秘术而沙哑不堪,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去查……紫宸宫那间锁了二十年的偏殿。那里二十年没人进去过,但它今晚,被人动过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消息回报。
偏殿厚重的门槛上,有几不可见的、极其新鲜的刮痕。
殿内积了二十年的灰尘中,有一块区域被人为清理过。
正中央的香炉里,有余烬未冷,残留的气息与蓝护卫从地宫带回的骸骨样本,几近相同。
苏烬宁立于凤仪宫最高的望月楼窗前,手中紧紧握着一枚玉佩的碎片——正是她昨日投入“假”归墟井的那枚。
此刻,那冰冷的玉石碎片,竟在她掌心微微发烫,仿佛有了生命。
她望着东方际渐渐泛起的鱼肚白,脸上那层冰封般的沉寂忽然破裂,嘴角勾起一抹夹杂着痛楚与决绝的低笑。
“你想让我找到你……可你忘了,我也学会了,怎么当一个猎人。”
窗外,皇城之巅,那枚新铸的赤铃无风自动,发出一声极轻的颤音。
裂痕深处,金莲图样的第三片花瓣,在无人注视下,悄然绽放。
而铃身上那道贯穿的裂痕,也随之无声地,向着底部又蔓延了一丝。
夜风拂过她的衣袂,带来了紫宸宫方向的微凉气息。
苏烬宁的目光穿透重重宫阙,最终落在那座沉寂了二十年的废弃偏殿之上。
牌局已经开始,而她,决定不再等待对方翻牌。
是时候,亲自去看看那张底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