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济世堂内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经过一夜的休整和清晨那场令人啼笑皆非的乌龙后，众饶伤势和状态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苏念胸口断裂的肋骨在“定元封魄针”和“回春丹”的强大药效下，已经被很好地固定和连接，虽然离痊愈还早，但至少不再有性命之忧，剧烈的疼痛也转变为一种深沉的钝痛和愈合期的麻痒。他盘膝坐在堂屋的蒲团上，面对着悬挂在正堂中央、刻画着百草图谱、面容慈祥中带着威严的神农氏画像，缓缓运转着《九厄毒经》的基础法门。丝丝缕缕稀薄却精纯的星力，如同初春的溪流，艰难却坚定地在他近乎干涸的经脉中重新流淌起来，滋养着受损的组织，缓慢地恢复着力量。这是一个水磨工夫，急躁不得，尤其是在这灵气稀薄的末法时代，每一分力量的积累都显得弥足珍贵。
墨雨依旧躺在内室的软榻上，安魂香的余韵和蕴神膏的药力还在持续发挥着作用。她的脸色不再那么吓人，呼吸也悠长了许多，但精神力透支的损伤最是难愈，她大部分时间仍在昏睡中自我修复，偶尔会无意识地蹙紧眉头，仿佛在梦中依旧在与那些复杂的阵法和恐怖的鬼仙对抗。
钟浩然是几人中伤势最轻的，主要是些皮外伤和内息震荡。他体内的道魔归元力自发性地运转着，修复速度颇快。他闲不住，一会儿去看看苏念修炼是否需要护法，一会儿又轻手轻脚地去内室查看墨雨的情况，帮她掖好被角。大部分时间，他则是在院子里活动筋骨，熟悉着那依旧不太听话的新生力量，偶尔尝试凝聚一团混沌色的气流，结果不是突然溃散就是形状怪异，引得他唉声叹气。
而恢复最快的，当属布欧。洪荒大妖的血脉赋予了它远超常理的强大生命力。浸泡过那锅汇聚了龙血竭、七叶蕴灵草和朝阳紫气露精华的药浴后，它体内残余的鬼仙之力已被驱散大半，受损的妖脉得到了极大的滋养。虽然身上还缠着苏念给它换上的、防止伤口崩裂的干净纱布，但它已经可以活蹦乱跳了。此刻，它正精神抖擞地在院子里追着一只不幸闯入的蝴蝶，身形灵活地在桌椅板凳间穿梭跳跃，雪白的身影快如闪电，哪还有半点昨奄奄一息的模样？只有那偶尔因为动作过大而牵扯到腹部伤口，让它微微龇牙停顿一下，才提醒着它伤势并未完全痊愈。
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温暖的光斑，药香混合着院子里草木的清新气息，济世堂内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宁静与淡淡的温馨。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咚咚咚！”
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从济世堂门外传来。
钟浩然正在院子里对着一个石锁较劲，他试图用道魔归元力将其举起，结果石锁纹丝不动，他自己累得脸红脖子粗，闻声愣了一下，嘀咕道：“这个点，谁会来？凌璐姐吗？她不是今不过来了？”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门后，拉开了门闩。
门开处，站着的却不是凌璐，而是一个让钟浩然意想不到的人——林晚。
只见林晚穿着一身简单的休闲装，平日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阴云，秀眉紧蹙，嘴唇抿得紧紧的，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更是蕴含着明显的水汽，仿佛随时都会决堤。
“嫂……”钟浩然一个“嫂子”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及时刹住车，硬生生改成了，“林晚？你怎么来了？”
林晚没有理会他的招呼，甚至没有看他，目光径直越过他，投向院内。她一句话不，直接侧身从钟浩然旁边挤了过去，脚步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气，走进了济世堂的院子。
这时，苏念刚好结束一轮修炼，正恭敬地取过三炷线香，在油灯上点燃，对着堂中的神农氏画像躬身三拜，将香插入香炉。青烟袅袅升起，带着虔诚的敬意。
他刚转过身，就看到林晚走了进来，还没来得及开口打招呼，林晚那带着哭腔、又强忍着愤怒的声音就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苏念！你是不是又去冒险了？！！”
苏念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一怔，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紧握的拳头，心中顿时了然，肯定是凌璐跟她了些什么。他叹了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安抚道：“晚晚，你别激动。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有些事情，总归是需要有人去做的。”
“为什么总是你？！”林晚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滚落下来，声音带着颤抖和委屈，“别人去不行吗？你为什么每次都要冲在最前面？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从昨璐姐过来，神色凝重地接走布欧开始，我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我了解你，如果不是遇到了你解决不聊麻烦，你绝对不会让布欧去涉险的！我……我真担心你哪一……哪一就真的……”
她不下去了，抽泣着，肩膀微微耸动，看起来楚楚可怜。
苏念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他走上前，想伸手替她擦掉眼泪，却被林晚一把推开。
“你别碰我！”林晚带着哭腔喊道，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四下张望，“对了，布欧呢？布欧怎么样了？它没事吧？”
苏念见她担心布欧，连忙指了指墙角那个铺着柔软垫子的猫窝：“在那里呢，它恢复得挺好，你别担心。”
然而，顺着苏念指的方向看去，林晚看到的景象却让她心都要碎了。
只见刚才还在院子里生龙活虎、追蝶扑腾的布欧，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它的猫窝里。此刻的它，侧躺在软垫上，双眼半眯着，眼神“涣散无力”，呼吸变得极其微弱而绵长，一副进气多出气少、仿佛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的虚弱模样！它身上那洁白的毛发似乎都失去了往日的光泽，缠着的纱布更是显得格外刺眼。整个猫散发出一种“我见犹怜”、“命不久矣”的悲惨气息，演技之精湛，足以秒杀一众鲜肉。
苏念看到布欧这副德行，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暗叫一声：“坏了！这傻猫又要开始演我了！”
果然，林晚一看到布欧这“凄惨”的模样，哪里还姑上跟苏念生气，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苏念，心疼地平猫窝前，声音带着哭腔：“布欧！我的布欧！你怎么……你怎么成这样了？疼不疼啊？呜呜……心疼死我了……”她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摸又不敢摸，生怕碰疼了它，“告诉姐姐，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姐姐帮你报仇！”
就在这时，影帝布欧恰到好处地、极其“艰难”地、颤颤巍巍地抬起了一只前爪，那爪尖仿佛凝聚了它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地、坚定不移地……指向了站在林晚身后、一脸“完犊子了”表情的苏念。
指完，它仿佛耗尽了所有精力，爪子无力地垂落下去，喉咙里发出一声细若游丝、饱含“委屈”与“控诉”的：“喵……呜……”翻译过来：就是他…………
这一指，这一声叫，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林晚猛地转过头，原本还梨花带雨、充满心疼的眼神，瞬间被熊熊燃烧的怒火所取代！那眼神，犀利得如同两把刀子，狠狠剐在苏念身上！
“苏！念！！！”
一声蕴含着滔怒气的娇叱，几乎掀翻了济世堂的屋顶！
“你看看你把布欧害成什么样子了？！它那么信任你，跟着你出生入死，你就是这样照顾它的？！你是不是又带着它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了？！你知不知道它只是一只猫咪啊！（苏念内心：它一口能吞掉三个我……）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
林晚彻底开启了“母老虎”模式，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指着苏念就是一通狂风暴雨般的输出，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苏念脸上了。从苏念不顾自身安全，到连带布欧受伤，再到他“屡教不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被翻出来数落了一遍。
苏念被骂得狗血淋头，张口欲辩：“晚，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布欧它其实……”
“我不听我不听！”林晚直接捂住耳朵，根本不给苏念解释的机会，“事实就摆在眼前！布欧都指认你了！你还有什么好的？！”
苏念：“……”
他看着猫窝里那个在林晚视线盲区，悄悄对他投来一个极其嘚瑟、带着明显挑衅和得意眼神的布欧，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这傻猫，绝对是故意的！报复昨早上“火锅事件”的仇呢！这心眼儿比针尖还！
钟浩然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想帮苏念两句话，刚张开嘴，就被林晚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给瞪了回去，只能缩了缩脖子，递给他老大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默默地溜到院子角落，假装自己是一棵不存在的草。
这场单方面的“批判大会”持续了足足十几分钟，直到林晚骂得有些累了，加上看到苏念胸口还缠着绷带、脸色也确实不算好的样子，怒气才稍稍平息了一些，但依旧板着脸，不再理会苏念，转而专心致志、心翼翼地照顾起猫窝里那个“重伤垂危”的影帝布欧，轻声细语地哄着，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猫条和鱼干喂它。
布欧则是来者不拒，一边享受着林晚的投喂和爱抚，一边用那双湛蓝色的“无辜”大眼睛，时不时地瞟一眼被冷落在旁边、一脸生无可恋的苏念，眼神里的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苏念看着这一人一猫“母子情深”的画面，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胸口，感觉这内伤怕是要被气得加重三分。
……
闹腾了大半个下午，在林晚的“强制”命令下，苏念和钟浩然被勒令好好休息。林晚则亲自下厨，熬了一锅清淡却营养的鸡汤，盯着苏念喝下大半，又仔细地给布欧换了药虽然布欧的伤口其实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这才在傍晚时分，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济世堂，临走前还恶狠狠地警告苏念：“好好养伤！不许再乱跑！我会随时过来检查的！”
送走了林晚，济世堂总算恢复了安静。苏念看着蜷缩在猫窝里，因为吃饱喝足、演戏成功而心满意足地打着呼噜的布欧，气得牙痒痒，却又拿它没办法。
夜幕渐渐降临。
收拾完碗筷，钟浩然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问道：“老大，今晚还‘上班’吗？”他指的是苏念作为“渡魂医”，在子时前后为那些滞留阳间、心有执念或需要帮助的鬼魂“看诊”的惯例。
苏念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状况，虽然星力只恢复了一两成，伤势也远未痊愈，但他还是点零头。
“嗯。”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伤要养，‘工’也不能停。有些承诺，不能因为自身的原因而中断。何况，渡魂济鬼，本身也是一种修行，或许对伤势恢复也有裨益。”
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素色长衫，虽然动作依旧有些缓慢，但眼神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专注。夜间的济世堂，将再次向另一个世界的“病人”敞开大门。而今晚，不知又会迎来怎样的魂魄，诉怎样的故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