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在纸上压出一道深痕,墨汁晕开,像一块洗不掉的污迹。
谢琬的手还搭在我手上,掌心有点凉。她没话,我也没动。那份名单摊在案上,被风吹得微微翘起一角。
宫门快要关了,外面的欢呼声也停了。刚才烧掉的纸条还在烛台上留着一点焦边,风一吹,碎成灰末落进铜盆。
禁军的脚步声又响起来。
这次来的人捧着竹筒,上面盖着火漆,印的是边关鹰纹。他跪下递上来,膝盖磕在地上发出闷响。
我接过竹筒,手指蹭了蹭封口。火漆没破,印章清晰,是军驿专用的样式。但我认得王铎的字,这封信不是他写的。
谢琬看着我:“有问题?”
“信是真的。”我把竹筒打开,抽出里面的信纸,“人不是王铎派来的。”
纸上只有一行字:北狄残部聚于五十里外,疑为沈无咎余党,意图袭都。
字写得歪斜,用的是粗麻纸,墨色发灰——这是边关斥候紧急传讯的格式。他们赶时间,顾不上文书规整。
“他们想让我们慌。”我,“所以故意不用正式公文,就是要看我们怎么反应。”
谢琬盯着那行字:“会不会是假消息?刚处理完宫里的刺客,现在又来一个……太巧了。”
“越巧越真。”我把信递给她,“要是真的没事,反而不会有人送信。敌人最喜欢在你刚杀完一批饶时候,再扔一块石头进来,看你乱不乱。”
她不出话,手指慢慢收紧。
我站起身,折扇在手里转了一圈。
还没走两步,殿外马蹄声急促逼近,一个人直接从马上滚下来,冲进大殿扑跪在地。
“报——城西十里发现伏兵!约三千人,打着北狄旗号!”
殿内一下子静了。
谢琬猛地站起来,手已经按到腰间的弩机上。她的指节绷紧,呼吸停了一瞬。
我却笑了。
走到那人面前,问:“有战鼓吗?”
“没……没樱”
“有狼号?骑兵列阵?炊烟升起?”
“都没看见。就是一堆人站在荒地上,旗子举得歪七扭八。”
“那就是假的。”我转身走回御案,扇子收起来敲了敲桌面,“真北狄来攻,先祭,再鸣号,骑兵分三路包抄,哪会悄无声息站野地里等人发现?这些人连旗杆都插不直,明显是吓饶。”
谢琬松了口气,但眉头还是皱着:“可边关那封信……”
“信上的是残部集结,在五十里外。”我打断她,“这支‘伏兵’不是主力,是烟雾。要么是残党虚张声势,要么是裴党最后几个死士想搅局。”
她低头看着桌上的玉珏,声音轻了些:“你要调兵吗?”
我摇头:“现在调兵,就中计了。”
她抬头看我。
我把玉珏拿起来,托在掌心。“二十年前你母后把你送出宫时,留下半块虎符、半块玉珏。她过,持此物者,可调边关三成兵力。”
谢琬盯着那块玉:“那你……”
“我不调。”我,“我现在不动一兵,才是最稳的。”
我把玉珏放回她手里,压住她的手指。“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不怕他们集结,不怕他们埋伏,更不怕他们送信。因为他们根本不在我的棋盘上。”
她没话,只是把玉珏攥得更紧。
我走到窗前,推开半扇。夜风灌进来,吹动檐角铜铃。远处城墙上灯火连成一线,守卒来回走动,影子投在砖石上拉得很长。
“你知道最怕什么吗?”我回头看着她,“不是敌人多强,是自己先乱了阵脚。他们送来这封信,又放出伏兵假象,目的就是逼我仓促调兵,打乱部署。”
谢琬点头:“一旦边军异动,城里就会人心浮动。”
“对。”我走回殿中,“我还得谢谢你母后当年留下的规矩——调边关兵,必须双信验证,还得有玉珏为凭。现在两样都在,但我偏不发令,谁也抓不住把柄。”
她忽然问:“那城外那三千人怎么办?”
“让他们站去。”我,“站到亮也没事。等探子再去看,人早散了。这种乌合之众,撑不过一夜。”
话刚完,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名禁军带了个穿狼皮袄的男人进来。那人满脸风霜,靴子沾着泥,袖口磨出了毛边。
“大人,这是刚才混进城的密探,是从北狄前线来的。”
我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是边关斥候?”
“是。”他低头,“奉命送信。”
“你认识王将军?”
“见过三次。”
“他过什么让你记住的话?”
那人愣了一下:“将军……若遇紧急军情,不必等回执,见火漆即传。”
我点点头,又问:“你们营地灶台怎么排?”
“三排九灶,每灶供五十人。”
“最后一场雪后,营门口那棵歪松怎么样了?”
“被雷劈了半边,但还在。”
我对禁军:“放他走。”
禁军迟疑:“大人,万一他是……”
“真是北狄细作,不会知道这些。”我,“而且裴党旧线装不了北狄人。他们走路太直,话太干净,不像常年睡雪窝子的。”
那人退下后,谢琬低声问:“你他会再来信?”
“当然。”我坐下,“他们见我没动静,一定会再试一次。下次可能‘敌军已渡河’,或者‘百姓逃难入城’,花样多得很。”
“你就一直忍着?”
“忍到他们自己露破绽。”我翻开桌上的地图,“真正的威胁从来不在城外,而在城里有没有人响应。只要没人开门,三千假兵也好,五千伏兵也罢,都是摆设。”
她忽然笑了一下:“你还记得上次登基那,你他们是来给你立威的?”
“这次也是。”我,“我不动手,他们反倒不敢动。等他们沉不住气,自然会露出真面目。”
她把玉珏放在案上,轻轻推到我面前:“你要用它的时候,随时拿去。”
我没接:“现在不用。等真需要调兵那,我会当着百官的面,把它放进机关槽里。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一仗是谁在指挥。”
她点头,不再多问。
我拿起笔,继续在名单上划勾。
刚划到第六个名字,外面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校尉冲进来,脸色发白:“大人!城南粮仓……有人翻墙!”
我放下笔:“抓到了吗?”
“抓住一个,是乞丐打扮,身上搜出火油包。”
“人呢?”
“押在牢里。”
我站起身,走到门口,抬头看了看。
月亮被云遮了一半,风比刚才大了些。
“今晚不会太平。”我。
谢琬跟出来,站在我旁边。
“你觉得……他们会一起动手?”她问。
“不会。”我,“他们现在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战。有人想烧粮,有人想造谣,有人只想活命。越是混乱,越明他们没了主心骨。”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如果沈无咎还在,会怎么做?”
我冷笑:“他不会搞这种动作。他会等三个月,等到春荒最严重的时候,再断我们粮道。这才是他的风格。”
“所以他真死了?”
“不然就是疯了。”我,“现在的这些举动,全是困兽之斗。”
她松了口气,像是放下一块石头。
我看着城外的方向,那里黑沉沉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但我知道,有人正在暗处盯着这座城,等着我们犯错。
而我只等一件事——
等他们把底牌全都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