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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漂小说 > N次元 > 蚀朔 > 第128章 城亡,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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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后的第七夜,月亮像一片被水浸软的纸,贴在望河楼残破的飞檐上。风从楼心穿过,带着铜镜碎裂后的冷光,一缕一缕,落在影窖口。那道口子张着,像一张太久没有阖上的嘴,等着把未完的故事咽回去。

沈枫把牙灯放在甬道中央,灯焰只有豆粒大,却固执地亮着,像不肯熄灭的瞳仁。七根红线自灯座垂进黑暗,红线尽头沉在看不见的血河里,河面没有波纹,只有极淡的血腥气,像旧时城墙根下散不尽的硝火。七童围灯而立,脚踝上的铜铃不再响,铃舌是乳牙,牙根还留着乳香,却早被岁月磨钝。阿蕖的铃最旧,边缘缺了一角,那是她两岁那年咬的,咬的时候城还在,鼓楼的鼓声还在,母亲的嫁衣也还在城头飘。

顾无忧蹲下身,指尖探进红线与红线之间的空隙。那里有一道极细的缝,缝里渗出潮气,潮气里浮着极轻的歌声,像婴孩在梦里呓语,又像老妪在纺车旁低哼。歌声没有词,只有调子,调子是从前朔方城破晓时的更鼓,一慢两快,慢的是守夜人最后的叹息,快的是北狄铁骑踏碎晨霜。歌声贴着指背游走,游到腕骨,便化作一粒极的霜,霜里映出一张女饶脸,左眼空洞,右眼含泪,泪痣鲜红。顾无忧没有缩手,任霜在骨节上洇开,像替谁点一颗守宫砂。

白羽沫的折扇半展,扇面是碎绢重糊,绢上“山”字只剩半边,另半边被火舌舔去,如今用银粉补了,却补不齐,像一道永远合不上的伤。他以扇骨轻触灯焰,焰心便微微侧头,映出扇底一行极淡的字:山河未复,灯火不歇。字迹是朱砂写的,却被霜气晕开,像一滩未干的血。扇骨再敲,灯焰便跳了一跳,跳出一缕极细的白烟,烟里浮出一架纺车,纺车无人,却在转,纺出的不是线,是一段极长的白绫,绫上绣着山河图,山河却是倒悬的。倒悬的山河里,七个的身影赤足而行,脚踝红线垂进图外,像七根将断未断的脐带。

老刘头坐在灯影外,烟杆横放膝头,铜锅早空,却仍散着极淡的辛涩。他盯着白烟里的倒悬山河,目光浑浊得像一坛封存多年的苦酒。酒里浮着旧日的嫁衣,嫁衣在风里裂成七瓣,瓣瓣落在影窖,落在鼓面,落在人皮山河图上,落成七枚泪痣。泪痣下压着一张泛黄的纸,纸上墨字已褪,却用指甲刻出新痕:牙灯渡,河门开;灯未渡,城不归。老刘头用指腹摩挲那行字,摩挲到“归”字最后一捺,指腹便裂开一道极细的口子,血珠渗进纸纹,把“归”字补全,补得比原先更红,却也更疼。

鼓在灯后,鼓面人皮山河图此刻正泛起极细的波纹,像有人在图里轻轻呼吸。呼吸声贴着窖壁游走,游到石龛,龛中皮影便微微颤抖,颤抖的幅度极,却足以让胸口的“朔方”“云州”“雁门”等地名模糊成一片。模糊处浮出新的字迹,字迹极,是孩童的笔迹:

“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字迹未干,墨迹却从石龛渗出,顺着红线流进灯焰,焰心便跳了一跳,跳出七座极的城门,城门上各悬一盏白灯笼,灯笼无火,却映出七张笑脸,笑脸下各压着一枚铜铃,铃舌仍是乳牙。

阿蒲把掌心摊开,掌心躺着那枚“守”字骨片。骨片极轻,轻得像一片纸灰,却又重得让她手腕微沉。她走到灯前,把骨片轻轻放在牙灯底座,骨片一触灯焰,便化开一道极细的纹路,纹路像城门,又像齿痕。齿痕里浮出一声极低的笑,笑声像被水泡散的纸,软而无力,却一遍遍重复:

“……回家……回家……”

红线动了。

七根红线同时一颤,像七根被风拂动的琴弦,弦音未起,血河已开。

河面没有水,只有一层极薄的血膜,膜下浮着无数细的皮影——

有负薪的樵夫、有浣衣的妇人、有执戟的兵卒,皆无声行走,皆无脚。

皮影胸口各压着一枚铜铃,铃舌是更的乳牙,牙尖抵着“归”字,字迹被血膜映得通红。

沈枫以骨鞭挑起一盏未燃的白灯笼,灯笼纸面写着“久安”,字迹却从右往左断成两截,像被刀劈开。

他把灯笼放在血河中央,灯笼一触血膜,便轻轻下沉,下沉时纸面渐渐透明,透明处浮出一张女饶脸,脸与嫁衣皮影一般无二,只是左眼已空,右眼却亮得惊人。

女人开口,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贴着耳廓:

“线未纺完,城未归正,你们怎敢回家?”

七童怔住,红线在脚踝轻轻抖动。

阿蕖低头看自己的脚尖,脚尖在血膜上渐渐透明,像被水稀释的墨。

她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一缕极细的风。

风在她指间打了个旋,旋出一声极低的呜咽,呜咽里夹着一句:

“……牙灯未渡,河未开……”

顾无忧把剑横放在血河前,剑身未出鞘,却映出七座极的城门,城门上各悬一盏白灯笼,灯笼无火,却映出七张笑脸,笑脸下各压着一枚铜铃,铃舌仍是乳牙。

剑鞘轻响,像一声极远的更漏。

漏声未绝,血膜已开。

开处没有水,只有一条极长的白绫,绫上绣着山河图,山河却是倒悬的。

倒悬的山河里,七个的身影赤足而行,脚踝红线垂进图外,像七根将断未断的脐带。

白羽沫以折扇轻触白绫,绫面便泛起涟漪,涟漪里浮出一座新城。

新城城门大开,城门上悬着一盏极大的红灯笼,灯笼上写着“山河”二字。

灯笼下,站着七个童,童脚踝红线垂进灯里,像七根极细的弦。

弦未动,灯先亮。

亮起的灯芯是一截红线,红线尽头系着一片的皮影——

皮影是女子,穿嫁衣,眉目温婉,却独缺左眼。

缺眼处,用朱砂点了一颗泪痣,泪痣下坠着一滴极的血珠,血珠凝而不落。

老刘头用烟杆轻敲灯罩,敲出一声极轻的“笃”。

“这是我妻子的泪。”他,“城破那日,她自城楼跃下,嫁衣铺展如旗,却未落地。

风把她吹回了影窖,吹成了皮影。

她的泪落在我掌心,凝成这枚泪痣。

泪痣裂一次,她便疼一次,疼到如今。”

灯焰再跳,跳出一声极轻的“叮”。

叮声未绝,血河已合。

合处没有水,只有一层极薄的霜,霜下浮着七座极的城门,城门上各悬一盏白灯笼,灯笼无火,却映出七张笑脸,笑脸下各压着一枚铜铃,铃舌仍是乳牙。

七童围灯而立,脚踝红线与红线之间的空隙里,浮出极淡的歌声:

“……皮影人,纸作骨,灯作魂;

山河归,戏再开,缺归……”

歌声未绝,灯焰已熄。

熄时,黑暗里浮出七座极的城门,城门上各悬一盏白灯笼,灯笼无火,却映出七张笑脸,笑脸下各压着一枚铜铃,铃舌仍是乳牙。

剧场·牙灯渡(二)

(影窖深处,灯已熄,霜未融)

阿蒲:(捧熄灯)师兄,灯灭了,城还会亮吗?

沈枫:(以指腹摩挲灯灰)会,亮在皮影里。

阿芦:(把红线缠在指尖)那我把线缠紧,好不好?

白羽沫:(递过红线)好,但线要留一隙。

顾无忧:(以剑鞘画隙)留隙做什么?

白羽沫:(轻声)让风进来,让风把故饶声音带回来。

(七童围成一圈,把红线垂进黑暗,像七条极细的河)

红线垂尽,灯未再亮。

黑暗里,七座城门缓缓合拢,合拢处浮出一行极淡的字:

“山河未醒,戏未终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