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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狩元年,深秋。

椒房殿内,暖香沉浮。

铜镜前,大汉子刘彻整理着冠冕,神情间隐着一丝躁意。

他的皇后卫子夫,正为他整理垂下的蔽膝玉佩,指尖微凉。

“陛下。”

卫子夫的声音很轻,却精准地落入刘彻耳郑

“昭华的及笄礼,是国之大典。”

“礼成之后,您再去皇姊府上,方为周全。”

她不提那场为子备下的献美传闻,只点出一个“礼”字。

刘彻从镜中看着那双过分平静的眼。

他记得,这双眼睛也曾为他盛满过破碎的星光。

心头莫名一滞,随即被帝王的冷硬覆盖。

“皇后的是。”

********

及笄大典,钟鸣磬响。

卫长公主刘纁,一身朱红织金礼服,跪坐于殿中,少女的青涩已然褪尽,眉眼间一片沉静。

武将之列,霍去病穿着崭新的朝服,身形笔挺,却像一头被锁进华美囚笼的豹子,每一寸肌肉都透着不自在。

他的视线,如被看不见的线牵引,牢牢锁在殿中那道身影上。

那是他的光。

轮到献礼,霍去病从怀中掏出一个狭长的锦盒,步履罕见地带着几分僵硬。

他走到刘纁面前,将锦盒递上,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给你的。”

刘纁抬眸,见他这副模样,眼底先是漾开笑意。

她打开锦海

下一瞬,笑容凝住。

盒中,静躺着一把匕首。

匈奴王族的佩匕,玄铁所铸,匕柄镶嵌的狼眼石,闪烁着幽冷的微光。

一股极淡的血腥气,若有似无。

“长安,比沙场更要命。”

霍去病的声音压得极低。

“带着,防身。”

刘纁又气又想笑。

旁人送的无不是钗环珠玉,唯独他,送来一把刚饮过血的刀。

她美目圆瞪,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嗔道。

“木头!”

可那眼底怎么也藏不住的甜意,几乎要溢出来。

典礼继续。

加冠,诵祝祷之词。

刘彻亲自为爱女戴上金步摇,神情是难得一见的温和。

仪式即将礼成,殿内气氛渐趋和缓。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日将安然度过时——

“陛下。”

一个清冷的声音,如冰锥破开暖融融的空气。

平阳长公主刘莘,身着金丝鸾鸟盛装,莲步轻移,自列中走出。

她对着御座上的刘彻,盈盈一拜。

“臣姊,有一事相求。”

唰!

所有饶心,齐齐悬到了喉口。

来了!

刘彻的眉峰微不可察地一动。

“皇姊请讲。”

刘莘缓缓直起身。

她的目光化作了淬毒的刀,先是轻飘飘地划过脸色瞬间煞白的刘纁。

随即,又精准地钉在那个刹那间攥紧拳头,浑身肌肉贲张的少年将军身上。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继子曹襄的脸上,浮起一丝满意的微笑。

她的声音,清亮而决绝,响彻椒房殿。

“臣姊听闻,陛下与皇后娘娘,正为昭华择婿。”

“臣姊继子,平阳侯曹襄,已承爵位,与长公主青梅竹马,论年岁、论家世,无一不配。”

她刻意停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唇齿间碾过。

“臣姊今日,斗胆为犬子曹襄,向陛下,向皇后娘娘……”

“求娶,卫长公主,刘纁!”

轰——!

殿内死寂一瞬,随即被压抑的吸气声淹没。

这不是求亲!

这是逼宫!

以平阳长公主之尊,在嫡长公主的及笄大典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为继子求亲!

平阳侯府与卫氏联姻,这形成的政治联盟,何其恐怖!

谁敢,子能够拒绝?

刘纁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求助地望向母亲,又惊惶地望向那个浑身散发着骇人杀气的少年。

霍去病颈侧的青筋暴起,死死盯着曹襄,像一头即将发动致命扑杀的孤狼。

指骨被他自己攥得发出干裂的脆响,仿佛下一刻就要拧断谁的脖子。

而曹襄,则是一脸狂喜与痴迷,那占有的目光,仿佛刘纁已是他囊中之物。

卫子夫的心,直直坠入冰窖。

好一招釜底抽薪!

她正要出言转圜。

刘彻也正要开口权衡。

可谁也没想到。

那个一直跪坐的少女,自己站了起来。

她娇的身躯,此刻却挺得笔直,如一株迎着寒霜的红梅。

她的目光,越过所有人,直直射向刘莘。

声音不大,却清亮得惊人,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然。

“谢过姑母美意。”

她一字一顿。

“昭华,不愿。”

四个字。

像一块巨石,轰然砸入死寂的深潭。

整个大殿,连呼吸都停了。

这不是抗旨。

这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生生将平阳长公主的脸面,踩在脚下!

刘莘的脸色,瞬间由白转青,由青转紫,精彩绝伦。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她看着长大的、一向温顺的侄女,竟敢如此!

“放肆!”

卫子夫第一个反应过来,厉声呵斥!

她快步走到女儿身边,一把将她按得重新跪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随即,她转身对刘彻和刘莘深深福身。

“陛下,皇姊,恕罪!”

“昭华年幼,被大典冲昏了头,口不择言,此事……容后再议!”

她用“年幼”二字,强行将这足以引爆朝堂的惊雷,死死压了下去。

典礼,在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气氛中,草草收场。

********

椒房殿内殿。

“啪!”

一只琉璃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裂四溅。

刘莘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卫子夫的鼻子。

“卫皇后!好!真是你教的好女儿!当众顶撞长辈,违逆君心!你这是要把她往火坑里推!”

卫子夫的脸冷如冰霜。

“我女儿的终身,不是你讨好陛下的筹码!”

“皇姊,你此举是为了曹襄,还是为了你府上那位准备献给陛下的舞姬,你心里最清楚!”

“我为了谁?”

刘莘尖锐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

“我为了你们卫家!与曹襄联姻,我一句话,就能让陛下立刘据为太子!你身为皇后,不想着固宠,反而纵容女儿任性!你对得起谁?”

“我的女儿,不是一件物品!”

卫子夫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她是一个人。”

“她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

“在这一点上,我绝不退让!”

昔日的姊妹,此刻言辞化作利刃,句句见血。

最终,刘莘收敛了所有表情,那张美艳的脸上,只剩下一片刺骨的寒意。

她拂袖转身。

“好。”

“好一个绝不退让!”

“我倒要看看,你能护她到几时!”

走到殿门,她脚步一顿,并未回头。

“卫子夫,你等着。”

“今夜,我会让陛下知道,这长安城里,究竟谁了算。”

……

夜幕降临。

内侍监尖细的唱喏声在殿外响起,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

“摆驾。”

“平阳公主府。”

*********

平阳公主府。

酒酣耳热。

一抹素白的身影,赤着双足,踏着满地月光,如精魂般翩然而至。

乐声起,正是李延年所作的《北方有佳人》。

女子,名李妍。

一舞倾城,再舞倾国。

刘彻的目光,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移开过。

他手中的酒爵,不知何时已经放下。

修长的指尖,在案几上,随着乐声,一下,一下,轻轻敲击。

宴席的角落。

李敢的嘴角,勾起一道冰冷的弧度。

他身后,一个毫不起眼的男人——刚刚被从奴籍赎回的李广利,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牵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自己的妹妹身上。

反而落在了夏侯颇那张依旧有些浮肿的脸上,眼神玩味。

棋局,开始了。

李敢端起酒杯,对李广利轻声。

“这枚棋子,够锋利么?”

李广利笑了,露出森白的牙。

“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