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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

庆功大宴流光溢彩,酒香与丝竹之声交织成帝国的鼎盛。

刘彻高坐御座,意气风发,举起酒樽。

“霍去病!”

“臣在!”

甲胄未卸的少年悍将出列,身姿如一杆饮饱了血的标枪。

“你以八百虎贲,奔袭千里,斩将夺旗,功冠全军!”

刘彻的声音在梁柱间回响。

“朕今日,封你为——冠军侯!”

“食邑两千五百户!”

“冠军侯!”

这三个字,让满堂权贵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霍去病眼中迸出烈火,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臣,谢陛下隆恩!”

满堂喝彩,声震屋瓦。

女眷席上,卫子夫端坐着,一袭玄色凤袍,衬得她面容平静如雪。

她看着那个光芒万丈的少年。

那是她的外甥。

她看着御座上含笑的帝王。

那是她的丈夫。

她看着满朝文武投来的,混杂着敬与畏的目光。

那是卫氏一族,用鲜血与隐忍铺就的无上权势。

真好。

她举起手中的酒爵,清冽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倒映出殿内璀璨的灯火,也倒映出她幽深无波的眼。

这杯酒,敬那位被献祭的少女,卫荠。

敬她最忠心的弟媳,夏婵。

酒爵被卫子夫倾倒在面前的石阶上,酒液渗入石缝,无声无息。

你们的仇,快要报完了。

她站起身,凤袍的裙摆划过地面,悄然离席,将身后的喧鼎沸,一步步走成了身前的无边黑暗。

******

召狱。

这里的空气是活的,带着腐烂的甜腥,黏腻地贴在饶皮肤上。

火把的光,在潮湿的石壁上扭曲成挣扎的人影。

狱卒甲胄铿锵,跪了一地。

“皇后娘娘千岁。”

卫子夫目不斜视,绣着金凤的履鞋踩过地面的污秽,没有半分停顿。

她停在甬道最深处的那扇门前。

那是地狱的尽头。

“开锁。”

年迈的狱卒浑身一颤,嘴唇哆嗦。

“娘娘,这……不合规矩……”

卫子夫没有看他,只是伸出手。

一枚“如朕亲临”的令牌在火光下泛着森然的光。

狱卒的脸瞬间惨白,颤抖着掏出钥匙。

铜锁打开。

“吱呀——”

一股更浓重的恶臭扑面而来。

卫子夫挥退了所有人。

“在外面候着。”

她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角落的草堆里,那个人形的东西动了一下。

乱发之下,一张脸白得像泡在水里的浮尸,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因为她的到来而泛起一丝涟漪。

“呵……”

刘陵笑了,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摩擦声。

“大汉的皇后,居然会踏足这种地方。”

“怎么?来看我这条丧家之犬?”

卫子夫不语。

她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沉默,像一只无形的手,剥光了刘陵身上所有伪装的、癫狂的甲胄,让她赤裸地暴露在那道审视的目光下。

刘陵的笑僵在脸上。

“我输了。”

她嘶哑地开口,像是认命,又像是不甘。

“我算计了陈阿娇,算计了陛下,算计了你一生!”

“我只是不明白……”

她死死盯着卫子夫,眼中燃起最后的疯狂。

“我父王一生都没得到的那块血玉,究竟是什么!”

“你和卫荠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可我亲眼见她断气,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

卫子夫终于动了。

她缓缓蹲下,与蜷缩在地的刘陵平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映出刘陵癫狂而绝望的倒影。

“你以为,你的对手是我,卫子夫。”

她的气息冰冷,拂过刘陵的耳廓。

“错了。”

卫子夫的声音很轻,轻得像耳语,却重如雷霆。

“你的对手,叫卫荠。”

“是那个在淮南王府,被你灌下毒药惨死的姑娘。”

“你不是好奇血玉吗?”

卫子夫五指展开,一枚通体血红的血玉落在刘陵的眼前。

她眼角微微泛红,肆无忌惮的冷笑一声。

“是血玉,让我成了卫荠,她就是我!”

她顿了顿,眼底的冰霜更深了一层。

“也是夏婵。”

“是那个在城外,为我挡下毒匕的弟媳。”

刘陵的瞳孔,在一瞬间失去了焦距。

她看到的,不再是端庄威仪的皇后。

而是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复仇者,身后站着两个亡魂,正冷冷地看着她,来向她索命!

“不……”

极致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想尖叫,却只能发出漏风般的“嗬嗬”声。

她想后退,脊背却早已抵住冰冷的石墙,退无可退。

牙关疯狂地打颤,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滑落。

“鬼……”

“你是鬼……”

卫子夫站起身,理了理衣袖,仿佛只是掸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

她从袖中取出一物,随手扔在地上。

叮。

一声轻响。

是一根再普通不过的,素银发簪。

“夏婵生前,最喜欢用这种簪子。”

卫子夫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陛下有令,将你移交廷尉,受三木之刑,再凌迟处死。”

她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滩烂泥般的人。

“本宫给你一个选择。”

“是用这根簪子,现在就给自己一个了断。”

“还是等着去廷尉府,被一片片地,割下三千六百刀。”

完,她转身就走,没有再回头。

“啊——!”

身后,终于爆发出一声撕裂耳膜的,混杂着恐惧与绝望的尖剑

“别走!”

“魔鬼!你是魔鬼——!”

沉重的牢门,缓缓关上。

“哐当。”

铜锁落下的声音,隔绝了一牵

地狱,重归死寂。

**********

元狩元年,立春日。

椒房殿,烛火通明。

卫子夫端坐于铜镜前,任由侍女为她卸下满头钗环。

尹尚宫悄无声息地踏入殿内,跪倒在地。

“启禀娘娘。”

“召狱昨夜传来消息。”

“罪妇刘陵……畏罪自尽了。”

侍女为卫子夫取下最后一支凤钗的手,微微一抖。

卫子夫却毫无反应。

她只是透过镜子,看着镜中那个卸去所有华彩,面容平静的自己。

“用什么?”

“……银簪刺喉。”

尹尚宫将头埋得更低。

卫子夫的嘴角,逸出一丝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知道了。”

“退下吧。”

尹尚宫如蒙大赦,悄然退去。

殿内重归安静。

卫子夫挥退了所有侍女。

她独自走到案前,铺开一卷空白的竹简。

亲手研墨,提笔。

笔尖饱蘸浓墨,在竹简上,写下两个字。

魂断。

写完,她将竹简举到烛火之上。

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竹片,发出噼啪的轻响。

很快,那两个字,连同竹简一起,化为一缕扭曲的青烟,消散在温暖如春的殿内。

卫荠,你的仇,终于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