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老大夫厉声打断了他!
他猛地后退一步,像是看到了什么瘟神一般,与诊床拉开了距离。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指着床上的程凡,又指着程大山,嘴唇哆嗦着,半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女子修仙录》?那……那是禁书!是蛊惑人心、败坏纲常的妖书!”
“此书的作者,更是朝廷明令要缉拿的要犯!你们……你们竟然还敢来我这里!”
禁书?
要犯?
这两个词,如同两道晴霹雳,狠狠地劈在了程大山的头顶!
他整个人都懵了。
“大夫,您……您是不是搞错了?”他结结巴巴地道,“我儿子写的书,怎么会是禁书呢?县里的江举人、宋首富都看过的,他们都写得好啊……”
“他们好?”老大夫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恐惧和愤怒,“他们懂什么!就在前几日,府衙刚刚下达了海捕文书,全府通缉此书作者!”
“文书上,此书妖言惑众,宣扬女子抛夫弃子,脱离纲常,其心可诛!凡藏匿、传阅、贩卖此书者,与作者同罪!”
“同罪!”
老大夫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
“老夫一家老,世代行医,清清白白!我不能因为你们,毁了我这‘仁心堂’百年的招牌!更不能让我全家,都跟着你们一起掉脑袋!”
他的话,像是一盆最冰冷的雪水,从头到脚,将程大山浇了个透心凉。
他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大夫的态度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凡儿写的那本书!
可……怎么会这样?
那本书,不是给家里带来了银子,带来了希望吗?
怎么突然就成了催命符了?
“不……不会的……”程大山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比床上的程凡还要惨白,“大夫,我儿子他不是坏人,他只是写了本书……他快不行了,求求您,您先救救他,救完他,我们马上就走,绝不连累您!”
他着,又要跪下去。
“滚!”
老大夫却猛地一脚,踢翻了身旁的凳子,发出一声巨响。
“我让你滚!听见没有!”
他双目赤红,状若疯狂。
“来人!把他们给我轰出去!快!”
他对着还在发愣的药童,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那药童吓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脸上也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禁书要犯,这可是抄家灭门的罪过!
他不敢上前,只是哆哆嗦嗦地指着门口:“你……你们快走吧!别害我们!”
医馆里原本还在看热闹的几个病人,此刻也像是躲避瘟疫一样,纷纷后退,看向程家父子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恐惧。
“原来是写禁书的妖人!”
“怪不得会遭报应,考完试就晕倒,这是老爷都看不过去了!”
“快把他们赶出去!别让这晦气沾染了仁心堂!”
一句句冰冷刻薄的话语,像是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扎在程大山的心上。
他看着周围一张张冷漠、厌恶的脸,再看看床上人事不省的儿子。
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和绝望,涌上了心头。
他没有再求饶。
他知道,没用了。
在这些饶眼里,他的儿子,已经不是一个需要救治的病人,而是一个会带来杀身之祸的罪人。
他缓缓地站起身,佝偻的背脊,在这一刻,却挺得笔直。
他用那双因为愤怒和悲伤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自诩“仁心”的老大夫身上。
他没有话。
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程凡重新背回了自己的背上。
然后,他转过身,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出了这家名为“仁心堂”的医馆。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疼。
深入骨髓。
午后的阳光,明媚而温暖,照在身上,本该是暖洋洋的。
可当程大山背着儿子,重新走上长街时,却只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寒。
那寒意,不是来自气,而是来自人心。
他刚刚走出医馆大门,身后就传来了那老大夫和药童刻意拔高的声音。
“大家快来看啊!写禁书的妖人就在这里!”
“就是他!府衙通缉的要犯,程凡!”
“大家离他远点,心被牵连了,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几声叫喊,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引爆了整条街道。
“什么?禁书作者?”
“就是那本《女子修仙录》?”
“哪!原来是个毛头子写的!”
“快!快去报官!抓住了可是有赏的!”
人群,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呼啦”一下,全都围了过来。
但他们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对着圈中心的程家父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那些目光,充满了好奇、鄙夷、贪婪和幸灾乐祸。
程大山紧紧地抱着背上的儿子,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
他的胸膛里,燃着一团熊熊的怒火。
他想大吼,想跟这些人理论。
他的儿子不是妖人!
他的儿子是底下最聪明、最孝顺的好孩子!
可是,他不能。
他一旦停下,就会被这群疯狂的人淹没。
他只能低着头,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在人群的包围和唾骂声中,艰难地向前挪动。
“滚出云安县!”
“妖人!滚回去!”
不知道是谁,扔了一个烂菜叶,精准地砸在了程大山的后背上。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烂鸡蛋、泥块、石子……
雨点般地朝着他砸来。
程大山不躲不闪。
他只是把背上的程凡,抱得更紧了一些,用自己那并不宽阔的脊背,为儿子撑起一片的、肮脏的地。
屈辱。
无尽的屈辱。
泪水,混合着汗水,从他黝黑的脸颊上,无声地滑落。
他想不明白。
这个世界,怎么了?
前一刻,他的儿子还是人人称赞的“神童”,是他们全家的希望。
下一刻,就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妖人”,过街的老鼠。
就因为一本书?
他不懂什么纲常伦理,不懂什么朝廷法度。
他只知道,他的儿子,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