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千月刚踏进揽月轩,便抬手屏退了左右,只留吉祥在殿内候着。
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飘落的细雪,指尖轻轻划过窗棂上凝结的冰花。
她哪是真的在马车上睡熟?不过是下零饵料。
韩方圆出身寒门,被她从大理寺的困境中救出,又带着去皇宫见识一遭顶级富贵权势,甚至面见了九五至尊。
滔的富贵,对于男人就是致命的春药。尤其是韩方圆这样的人,眼睛里掩饰不住的欲望与野心。
她要让他看清,靠近她,便能触及从前连仰望都不敢的富贵;
更要让他生出欲念,觉得自己或许能成为她身边特殊的人,想使出浑身解数去攀附,去讨好,去表现。
也是试探,是考验。
她可不要精虫上脑的色胚子。
“殿下,静思院那边传来消息,韩公子进院后没歇着,先把院子里里外外看了遍,还问了侍卫咱们府里的规矩。”
吉祥轻声禀报,将一杯热茶递到杨千月手中,“林公子跟他府里像‘软禁’,韩公子还劝林公子‘慎言’。”
杨千月接过茶盏,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这颗棋子还不错,知道审时度势。先晾他几日看看。”
一股幽香钻入鼻中,那是腊梅清幽的香气。
杨千月脑海里浮现出程立言后发生的一幕幕,这么有才华的人,本可以造福苍生大有作为的人,却因为权力争斗生死未卜,心底阵阵隐痛。
“莲如何了?醒了么?”
“得亏阿芷姑娘照姑好,莲午后醒过一次,喝了药,又睡下了。”吉祥低声回话,语气里带着一丝谨慎,“刘太医去看过,未伤及根本,好生将养便能恢复。只是……受了惊吓,醒来时有些惶然。”
杨千月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莲的哥哥程立言正因她的算计而生死一线,如今这姑娘又孤零零地在她的府中养伤。
对人才的怜惜和因利用而产生的细微愧疚交织在一起,但很快平息下去。
杨千月指尖轻轻敲着茶盏,眸光幽深,“好好照顾她,用最好的药,再加派两个细心稳妥的丫鬟守着,别让她再出任何差错。阿芷,倒是个有情有义,可以用的人。”
莲是程立言的软肋,也是将来可能拿捏程立言、甚至通过他牵制李泽厚的一步暗棋。此刻施以恩惠,将来或有大用。
当然,前提是程立言能活下来。
“是,殿下。”吉祥应道,稍作迟疑,又补充了一句,“刘院判方才又仔细查验过程秀才所中之毒,也千机引几乎无药可解,龟息散的药方已经在四处打探,只是里面的两位珍稀药材,依然没有着落。”
“牵机引。”杨千月眼神骤然冷冽如窗上的冰花。
李泽厚果然狠辣,这是彻底断了程立言的生路,也是对她最直接的挑衅和试探。
她若真是这个时代的杨千月,或许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可惜,她不是。
“尽力而为吧。”杨千月的声音平静无波,“让刘院判想办法吊住他的命。”
“另外,”杨千月转身,走向书案,“备纸墨。”
吉祥连忙上前研墨。
杨千月提笔,略一思索,写下一个店铺的名字。
“你去这个铺子,送去一套贵公子的衣服,让赵青山来见我。”
又取了张纸快速地写下一行字,叠起来后,装进信封里。
“告诉他,要光明正大地来见我,不必遮遮掩掩。”
吉祥领命后匆匆离去。杨千月独自站在书案前,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雪还在下,将公主府笼罩在一片肃杀的宁静之郑
她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李泽厚,你敢动程立言,我必让你付出代价。真是不长记性。”
她取出一本看似寻常的诗集,翻开,里面夹着的却是一些零散的、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简图——这是她记录重要信息和思路的方式。
她提笔,在一旁的宣纸上快速写下几个关键词:
【牵机引-七日-李泽厚试探】
【龟息散-药材-赵青山】
【韩方圆-野心-可用】
【莲-程立言软肋-控】
【禁军-防护亦是监视】
【苏文谦-查案-搅动浑水】
她的目光在这些词语上缓缓扫过,大脑飞速运转,将这些散落的点串联成线,编织成网。
李泽厚用程立言的命来逼她露出破绽,她偏要在这绝境中,不仅救人,还要反将一军。
她将写满字的纸凑近烛火,看着它蜷曲、焦黑、化为灰烬。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袭来,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源于精神始终高度紧绷的消耗。
她习惯性地推开窗户,任寒冷而清新的空气涌入,也任窗外的禁军打量。
她唤来如意的表妹如玉,压低声音,“跟听竹轩那边,明日一早,将那几本关于漕运水利的旧书,给韩公子送去。就本宫觉得他是有见识的,让他闲着也是闲着,看看这些,研究看看,不至于太无聊。”
既给了韩方圆接触敏感事务的错觉,满足他的虚荣心和野心,又能试探他对这类问题的关注度和能力,还能暂时将他拴在书桌前,免得节外生枝。
一石三鸟,这才是她杨千月的风格。
又微微挑高声音道:“命林公子沐浴更衣后去暖阁。”
她任由窗外的禁军士兵看到她倚窗凝眉、略显忧思的模样——这正是她希望皇帝看到的,一个受了惊吓、需要保护、安分待在府中的皇姐。
侍女如玉领命而去,脚步轻悄。
这道看似荒淫无度的命令,会以最快的速度,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传入皇帝、李泽厚乃至其他有心饶耳郑
让人去猜去想去议论。
她重新阖上窗,将凛冽的寒风与探究的视线一并关在外面。
殿内重归寂静,只余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深深的疲惫感如潮水般再次袭来,这一次,不仅仅是精神上的紧绷,更有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孤寂与寒冷。
杨千月一步步走回内室,卸下了所有伪装和防备,纤瘦的肩膀微微垮下,伏在梳妆台上,流露出几分鲜为人见的脆弱。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台上那支冰冷华贵的凤凰金簪,一下下地拨弄着上面的流苏。
她算计人心,利用情感,将所有人都视为棋子,包括那个对她真心宠爱信任,原着里对她以命相护的皇帝弟弟。
值得吗?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更坚定的意志压了下去。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必须去做。
在这吃饶深宫,在这虎狼环伺的朝堂,要么登上顶峰,掌控一切,要么跌落尘埃,任人践踏。
她没有退路。
闭上眼,松下肩膀,任由短暂的、纯粹的疲惫将自己淹没。
*
与此同时,静思院内。
韩方圆正心不在焉地翻着书,烦躁不安。脑子里翻滚着旖旎春光,迫不及待想要去实施的讨好与征服。
而林文澜则坐在窗边,手持书卷,目光却并未落在字句之上。
江南水乡蕴养出的清雅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浅淡的忧思,此时的境况令他感到十分不安,远不如韩方圆那般沉浸在跃跃欲试的兴奋里。
忽然,院门被轻轻推开,两名面容肃穆的侍女,跟着一名侍卫走进来,态度客气却不容拒绝:
“林公子,请您即刻沐浴更衣,随奴婢们去见殿下。”
“见殿下?”林文澜手中的书卷险些滑落,清澈无辜的眼眸中掠过慌乱与无措。
这般突兀的召见,还要沐浴更衣……
那些关于长公主收纳面首的传闻瞬间浮上心头,令他颊上微热,心中涌起巨大的窘迫与羞惭。
他下意识地望向一旁的韩方圆,声音带着江南口音特有的温软,却因紧张而更显局促:“韩、韩兄,这......这可怎么办......”
韩方圆心下一沉,看向林文澜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嫉妒。
他韩方圆哪里不如林文澜?
论才学,论机变,论野心,这个书呆子凭什么先得到殿下的“青睐”?
但他压住内心的波澜,轻声劝道,“静之贤弟,殿下召见是恩典,快去准备,别失了礼数。”
“可是……”林文澜面色微白。
他出身体面人家,寒窗苦读只为科场扬名,光耀门楣,让爹娘开心一下,何曾想过会卷入这般暧昧不明的境地。
他本能地感到抗拒。
韩方圆看着林文澜在那几个宫人半“请”半“架”的姿态下,惶惶不安地离开,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再也看不进一个字。
他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关于林文澜去向的动静。
野心的毒火,混合着男饶征服欲和虚荣心,在他心底灼灼燃烧。
原来那些传闻是真的。
林文澜的今日,或许正是他韩方圆等待的机会?
如果这是捷径,那他肯定能把握得比旁人更好。
*
沐浴更衣的过程中,林文澜如同提线木偶般,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恐惧和茫然。
他换上了一身轻薄的丝质袍服,柔软贴身,衣料上熏染着他最钟爱的冷梅香,令他倍觉恍惚。
他被带到了一处暖阁里。
这里烛光柔和,暖香氤氲,重重帷幔低垂,模糊了空间的边界,也软化了所有尖锐的线条。
柔和温馨。
杨千月斜依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手里拿着半卷《昭明文选》。身上只着一身素雅的肉粉色宽袍,墨发用一支碧玉簪子束着,烛光朦胧中,纯情而不失高贵。
暖阁里只有他们二人,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安神香,几乎让人醺醺欲醉。
林文澜被带到杨千月跟前后,他压根不敢抬眸,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头埋得极低,声音发颤:
“学…学生林文澜,叩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