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原本盘在嘴边的责备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只能喃喃低语。
“你时候，多倔强啊，被狗追着跑也没哭过。可今……今哭成这样。不怕，跟舅舅回家。舅舅给你撑腰。要是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你就带着微回来。我和你舅妈虽然穷，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不会让微受半分委屈。”
叶辞霜哽咽着想接过孩子。
“舅舅，让我抱会儿微吧，您腿不好，别累着……”
可焦诚安却把孩子抱得更紧，摆摆手。
“不用你抱，你歇着。我虽然瘸，但还能走，还能护着你们娘俩。”
他拄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旧拐杖，歪歪斜斜地往前挪。
每走一步，那条残腿都像被针扎似的疼。
但他咬紧牙关，硬是挺着没吭一声。
微乖乖地趴在他胸口，忽然咧开嘴笑了。
“舅爷爷的怀里好暖呀，风吹不进来，雨也淋不着……微最喜欢舅爷爷了，比喜欢布娃娃还要喜欢。”
焦诚安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丫头，想起了三十多年前那个女孩。
“你妈时候……也这样。”
“总爱往我怀里钻，像只猫似的，蹭着就不肯走……”
焦诚安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叶辞霜也怔住了，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屋门口传来一阵窸窣声。
“老婆子，快出来看看！快看是谁来了！是你念叨的外甥女和外孙女啊！”
焦诚安提高声音。
姜云花正扛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捕，剁着猪草。
院门口传来脚步声。
她猛地抬眼望去，只见焦诚安佝偻着背，怀里抱着一个瘦的孩子。
她一见这情景，冷着脸开口。
“腿都那样了还抱孩子？也不怕摔着！我看你哪摔趴下才消停。”
焦诚安却不恼，反而咧嘴一笑。
他回头朝门外轻轻招手。
“辞霜，别怕，快进来吧，舅妈嘴上凶，心可软着呢。”
叶辞霜怯生生地从门框后探出半个身子，眼眶红得像是刚哭过很久。
她低着头：“舅妈……”
姜云花一听见这声“舅妈”，原本冷硬的脸色微微一滞。
可她很快别过脸，冷下声音。
“哟，这不是嫁进城里的叶大姐吗？不是去享清福了？咋还有空回咱们这穷山沟？我不认识什么白眼狼。”
这话若是给旁人听，早该转身就走。
可眼前的叶辞霜是谁？
她可是那个脸皮厚得能挡住城墙的重生者。
只见她从门口窜了过来，扑进姜云花怀里，脑袋使劲往她肩窝里蹭。
“舅妈，我可想死你啦，做梦都在喊你呢。”
姜云花猝不及防，脸上顿时写满别扭。
她只好咬着牙骂道。
“走开走开！你这有钱人，穿金戴银的，跑咱们这穷山沟来凑什么热闹？赶紧回你顾家享福去！别在这儿碍眼。”
嘴上骂得凶，可她的手却已经悄悄放下了捕。
叶辞霜偷偷瞄了一眼，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舅妈这张嘴啊，比刀子还利，可心却比棉花还软。
于是她更加大胆地往前凑，一个劲儿往人怀里钻。
“不，我就要靠着舅妈，哪儿也不去。城里的床再软，也没舅妈的怀抱暖和。”
“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现在倒好，鼻涕倒敢往我身上擦，脏死了！”
姜云花又羞又气，抬手在她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焦诚安！你还不快把她这鼻涕虫拽走？真是烦透了！一到晚就知道黏人，烦都烦死了！”
焦诚安笑呵呵地走上前，将她拉开一点距离。
姜云花还在原地嘟囔个不停。
嘴里骂着“白眼狼”“没良心的”。
可脚底下却已经转身进了厨房。
她掀开锅盖，热气扑面而来，烫得她眯了眼。
她麻利地打了两个荷包蛋。
舀了红糖，搅了两圈，端出两碗冒着热气的红糖水。
她把碗往桌上一搁，声音依旧硬邦邦的。
“吃，赶紧吃！趁热。吃完就滚蛋，我家可没米养白眼狼，别以为我心软就蹬鼻子上脸。”
焦诚安生怕她这话得太重，真把叶辞霜吓跑了。
他赶紧笑着拦在中间。
“行了行了，孩子能回来就不错了，你还在这儿叨叨叨个没完？”
他压低声音，“你这张嘴啊，非要赶人走，回头半夜又躲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当我不知道？”
姜云花一听，顿时噎住，转过身假装整理灶台。
“谁……谁哭了？你少在这儿胡袄。”
“谁想她了！”
姜云花立马炸了，声音陡然拔高。
“她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主儿！六年前的事我到现在还堵得慌！我早过顾家不是好地方！那个余大丫，一看就是蛮横不讲理的泼妇！偏你们不听劝，给缺牛做马，做人家的儿媳妇！现在可好，人家顾家甩手不要她了，她才肯灰头土脸地回来！”
一提六年前的事，姜云花就来气。
当初那个余大丫仗着叶辞霜非她儿子不嫁，竟然连一分彩礼都不肯出。
反倒四处嚷嚷，她姜云花命硬，是“扫把星转世”。
最气饶是。
居然还当着外饶面，指着叶辞霜她是“倒贴的便宜货”！
她难受了整整半年，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早看出顾家不地道。
从见面那起就觉得那户人家没半点善意。
没想到叶辞霜跟魔怔了似的，眼里心里全是顾振兴。
她越是劝，叶辞霜越是执拗，甚至闹到绝食的地步，逼着家里点头。
焦诚安还劝。
“人家是国家培养的人，品性总不会差。再了，振兴这孩子嘴上得诚恳，要照顾‘恩人’的妻儿，将来也不会亏待叶辞霜。”
他语气里带着希望，仿佛这样就能换来女儿的安稳一生。
哪知婚后，事情完全不像他们想的那样。
不光婆婆余大丫处处刁难叶辞霜，动不动就挑刺。
更让人心寒的是，连顾振兴这个男人是个虚伪货色。
嘴上得比谁都好听。
什么“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报答你们家的恩情”，可背地里呢？
连叶辞霜的工作、房子都悄悄转了出去。
一点后路都不给她留。
三不回家，就算回来也是冷着脸。
这些事，是后来焦雨偷偷跑来告诉姜云花的。
她一听，差点当场气出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