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没敲,鞭炮没放,高银街中心那个刚刚修整出来的广场,却比过年还热闹。
整条街的商户,无论铺面大,今儿个全到了。
大家伙儿脸上挂着的,不是平日里做生意的假笑,那是真真切切看见盼头的亮堂劲儿。
“共济会”这块牌子,今日算是正式立起来了。
这会长一职,没啥悬念。
“仁德堂”的顾老太爷,三代行医,德高望重。
老人家往台上一站,须发皆白,腰杆笔直,那是这条街的定海神针。
底下人把巴掌都拍红了。
紧接着是副会长。
顾老太爷笑眯眯地一抬手,往旁边一引。
蒋依依走了上去。
今儿她没穿平日干活的便装,换了身藕荷色的长裙,头发挽得整整齐齐,脸上没抹那些乱七八糟的胭脂水粉。
就那么往台上一站,清清爽爽,却透着股让人不敢瞧的利落劲儿。
底下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的掌声,比刚才还要响亮。
这掌声里没水分。
这姑娘是真有本事,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
蒋依依也不怯场,目光往台下一扫,开口就是干货。
“各位街坊,既然大家信得过我,那我就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声音不大,但透亮,字字句句往人耳朵里钻。
“咱们共济会,不搞虚头巴脑那一套。章程就几条,大家听好了。”
她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公平竞争。谁家要是敢搞背后捅刀子、恶意压价那一套,别怪共济会翻脸不认人,直接踢出去!”
底下有人叫好。
“第二,互助。谁家有个急难愁盼,大家伙儿一起扛。这条街上,没有孤儿。”
不少老掌柜眼圈红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蒋依依眼神一凛,“咱们按月交会费,这钱不白交。请护院、扫大街、修路灯,每一文钱都花在明处。以后谁敢来咱们这儿欺行霸市,不管他是地痞还是流氓,咱们共济会第一个不答应!”
这话的,掷地有声。
台下那些年轻的老板,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就撸袖子干一场。
“从今往后,高银街不再是一盘散沙。”
蒋依依环视四周,目光坚定。
“咱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话音落下,全场沸腾。
角落里的观礼席上,谢铭扬手里捏着把折扇,没打开,就那么一下一下轻轻敲着掌心。
他眼睛盯着台上那个发光的姑娘,嘴角噙着笑,挪不开眼。
这哪是做生意,这分明是在这男人堆里,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不仅仅是聪明,这是格局,是气魄。
礼成之后,人群散去大半。
谢铭扬起身,走到正在和顾老太爷对账本的蒋依依身后。
“蒋姑娘,大手笔。”
蒋依依回头,见是他,客气地行了个礼:“谢公子见笑。”
“不是客套。”谢铭扬一挥手,身后的厮捧上来一块红绸盖着的匾额,还有一份文书。
“邀月楼没什么好送的。往后一年,共济会所有的茶水点心,我包了。这块匾,算是我给咱们高银街的一点心意。”
蒋依依接过文书一看,心里有了数。
这哪是送礼,这是站队,是结盟。
谢铭扬往前凑了半步,距离拉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几分只有两人能听懂的深意。
“蒋姑娘,这高银街虽好,但终究只是个开始。你若是想去更大的池子里扑腾,谢某不才,愿意给你搭把手,同行一程。”
这话里的热度,烫得人耳朵发痒。
蒋依依抬眼,对上谢铭扬那双毫不掩饰欣赏的眸子。
她没躲,也没羞,只是淡淡一笑,四两拨千斤。
“谢公子厚爱。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将来的事,咱们将来再看。”
不拒绝,也不承诺。
谢铭扬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有点意思,这姑娘,不好追。
当晚,“蜜浮斋”后院。
灯笼挂起,酒香肉香飘了满院子。
这是庆功宴,来的都是自己人,没那么多规矩。
李知微今是真高兴。
她本来就是个人来疯的性子,几杯黄汤下肚,脸蛋红扑颇,眼睛亮得像两盏灯笼。
“来!喝!今儿个谁不喝趴下谁是孙子!”
她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要去敬隔壁桌的铁匠。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横插过来,一把按住了她的杯口。
周骁脸色沉得像水,语气却硬邦邦的。
“这杯,我替李姑娘喝。”
完,根本不给李知微反应的机会,夺过酒杯,仰头就干。
喉结上下滚动,一杯烈酒下肚,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周围起哄声一片。
李知微愣住了。
她傻乎乎地看着周骁那张冷峻的侧脸,脑子里有点晕。
酒壮怂权。
她鬼使神差地凑过去,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周骁放在桌上的手臂。
那是常年练武练出来的腱子肉,硬得跟石头似的。
“周镖师……”李知微大着舌头,笑嘻嘻地感叹,“你这肉……可真硬啊!”
指尖那点温热,隔着衣袖传过来。
周骁浑身一僵,像被电了一下。
他猛地转头。
李知微离得太近了,呼出的气都带着酒香,直往他鼻子里钻。
那双眼睛湿漉漉的,全是他的倒影。
周骁看着她,心跳突然就乱了节奏。
这姑娘,平时咋咋呼呼像个炮仗,这时候却软得像团棉花。
他想起她为了蒋依依敢跟官差叫板,想起她刚才护着姐妹的那股子虎劲儿。
心底那块最硬的地方,塌了一角。
周围的喧闹声瞬间远去。
周骁忽然俯下身,嘴唇贴近李知微的耳边。
热气喷洒在她的耳廓上,李知微缩了缩脖子,却没躲。
“以后……”
周骁的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护你啊。”
这五个字,比刚才那杯酒还烈。
李知微猛地瞪大眼睛,酒醒了一大半。
脸上的红晕一路烧到了耳根子。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周骁。
这个男人,不玩虚的。
他保护,那就是哪怕塌下来,也会替她顶着。
李知微没话,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往上翘,眼睛弯成了月牙。
桌子底下,她悄悄伸出手,握住了周骁放在膝盖上的拳头。
那拳头紧紧攥着,手心全是汗。
感受到那份柔软的触碰,周骁反手一扣。
粗糙宽厚的手掌,将那只微凉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
抓住了,就不撒手。
不远处,蒋依依正跟顾会长聊着明的安排。
余光一瞥,正好看见那一幕。
桌子底下交叠的手,还有李知微那傻乐的表情。
蒋依依端起茶杯,掩住唇边那一抹姨母笑。
哎呦,好姐妹的春,是真的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