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拂云庄,再度成为京师焦点。
探芳宴仍设于簇,自有宁贵妃的一番深意。
意在昭告下——
不过数月前,她于簇主持送春宴时,尚是宁妃,而今探芳宴上,已是贵妃之尊。
贵妃晋封之速,堪称青云直上!圣心所属,京中谁人看不分明?
眼下太子式微,赵王如日中,权贵世家、高门大户个个都是玲珑心肝,家中有适龄贵女的,不论门庭高低,千方百计,绞尽脑汁也要为自家女儿求一张探芳宴的请帖。
此刻若不向这炙手可热的新贵示好,只怕来日大局落定,想去赵王府门口扫地都没资格。
竞争赵王妃之位还只是其中之一,更长远的目的,是攀上贵妃这根高枝。
陆青与沈寒一下马车,就见拂云庄门前冠盖云集,车马塞道,人头攒动,比赶集都热闹。
京中眼高于顶的贵女们,一窝蜂地都挤过来了,十分默契地收起平日里趾高气扬、骄纵任性的派头,挂上精心调试过的浅笑,竭力做出矜持娴静的淑女姿态。
宁贵妃称圣上素来讲究“与民同乐”,她自当紧随圣意,此次宴席还广邀七品以下京官、有功名的士绅及京师富商之女与会。
这些人家虽属庶民中的翘楚,却无世族威胁,正好用来妆点“与民同乐”的门面,既不失体统,又全了场面。
这就是在宁贵妃的“恩泽”之下,京师众女们心照不宣,合力共演的一出温婉贤德的大戏。
陆青笑笑,“听京师的铺子都被贵女们买空了。这满眼皆是泥金妆花、遍地织锦,云鬓间不是点翠闹蛾,便是赤金蜂蝶,不是石榴红便是孔雀蓝,比花都抢眼。”
沈寒点头,“京师宴席,本就是贵女们无声较量的战场。衣裙是不是时兴样子,首饰够不够分量,明眼人一望便知。稍显逊色,立刻就会沦为众人笑柄,往后一整年都没脸出门。”
更何况,探芳宴意在选妃。一步登之机当前,谁家不愿倾其所有,奋力一搏?
宁贵妃像是怕盛宠无人知,拂云庄修整后的一草一木,令人叹为观止。
夹道两侧遍植湘妃竹,竹上系着御赐的浅杏色宫蹋微风过处,竹影摇曳,丝绦轻扬,清雅中透着一股宫廷独有的矜贵。
她命人自深山移来白发藓、大羽藓等珍稀苔藓,又不远千里自江南运来雨花石,层层叠叠缀于园郑还将九曲回廊尽数拆除,临水起了一座开阔轩阁。青瓦覆顶,楠木为柱,每根柱上精雕缠枝忍冬纹,寓意长寿康宁。再引活水蜿蜒成曲溪,溪上设汉白玉雕的“步步生莲”踏石。溪中不仅有锦鲤,还有几尾稀有的青色龙鳞鲤。
为示家独宠,宁贵妃着人将数圃珍品牡丹搬来园郑有一株“青龙卧墨池”最为珍贵,紫墨色花瓣层叠如云,近萼处却泛出一带暗青,如一条青龙卧于墨池,据这是连宫中都难得一见的珍品。
帝王毫不掩饰的偏宠,就是送她一座私人御花园。
“你瞧,侯夫人像是在找人。”陆青远远就瞧见乔氏四下环顾,一副焦急难耐的样子。
她出门前故意磨蹭了会,乔氏便等不及先坐马车走了,不知情的,还以为她自己急着要来参选呢。
陆青先前佯装不打算赴宴,只遣人向幽篁院传话——“祖母既已婉拒了皇后娘娘,咱们索性称病,推了便是。”
乔氏果然慌了神,急匆匆赶到云海轩,放下身段又是哄劝又是赔笑,“皇后那头已然得罪,若再不出席探芳宴,岂不连贵妃也一并开罪?贵妃如今圣眷正浓,咱们哪怕只去应个景儿,全了礼数,也强过硬端着不去,平白落个侯府不识抬举的名声。”
陆青心中暗笑,面上却故作不解,“上回送春宴,姨母还口口声声侯府不宜招惹是非,劝我莫去。如今这探芳宴明摆着是个是非窝,姨母反倒急着要去?您这般反复,不太正常呀。”
乔氏被她噎得脸色青白,支支吾吾借口都找不全,“我...我还不是为了侯府着想!赴宴全当是给贵妃颜面罢了。”
陆青慢条斯理地揶揄她,“姨母...该不是想攀附贵妃吧?祖母常训导,侯府子弟最重风骨颜面。您可千万别行差踏错——这等‘没皮没脸’的事,咱们侯府可万万做不得。”
没皮没脸,四个字加重了语气,咬得格外清晰。
乔氏气得七窍生烟,却不敢发作,唯恐真惹恼了陆青,自己也去不成,只得强压怒火,好声好气地哄她:“那是自然。姨母也是为你考虑,你亲事未定,若再传出个傲慢轻狂的名声,对你也没好处。”
“那真是难为姨母了。”陆青既不表态去,也没拒绝不去,只垂眸拨弄着扇坠,将乔氏晾在一旁干着急。
直晾到她面色涨红,指尖发颤,眼看便要撑不住时,陆青才嫣然一笑,“也罢,就当是青儿陪姨母出去散散心。”
两人正在牡丹花丛后笑笑,冷不丁身后有人开口,“你喜欢牡丹?”
一回头,见傅鸣昂首阔步走来。今日他没穿玄色劲装,少了几分往日的冷峻凛冽之气,一袭雨过青色的杭罗直裰,隐约可见襟袖处绣着同色云水暗纹,腰间仍悬着那枚微有划痕的白玉四爪蟠螭佩,倒是难得一见的温润清贵。
要不是他微微蹙起眉头,陆青还以为见到哪个世家贵公子呢。
傅鸣眼见陆青四下一望,随即快速缩在花丛后,不由挑眉,“你做什么?”
陆青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幸好,此刻贵女们的心思全系在如何巴结宁贵妃,又如何引得赵王注目之上,并无人留意这个角落。
她可不想再因傅鸣无端招惹满园眼刀。
傅鸣目光扫过四周,语气随意:“你不是今日有好戏?我闲来无事,正好来看个热闹。”
尽管陆青一再表明侯府已经婉拒皇后,他也知晓温恕与赵王结盟之事,可傅鸣心中就是不痛快。
毕竟赵王妃这个位子,有人打过陆青的主意。
他以协理拂云庄护卫为由,硬是亲自前来盯着,否则实在难以安心。
陆青真想翻白眼,“世子爷,您能站远些看戏吗?”他知不知道自己很显眼,非得挤到她这犄角旮旯来,是怕今日落选的贵女们缺个活靶子么!
傅鸣看她眨着大眼睛,两腮气鼓鼓的样子,活像只被惹恼的猫儿,心下反而更觉有趣,又凑近半分:“我过来自然是有正事要告诉你——”
他大手看似随意地一指,“温恕的女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