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绕过那张隔开两饶办公桌,一步步走到张耀面前。
一只宽厚、有力的手,重重地伸到了张耀的面前。
“五十万,我批了!”
轰!
张耀的脑子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了上去。
行长的手掌很热,那股温度,仿佛顺着手臂,瞬间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将他从冰窟里一把拽了出来,拽回了人间。
“我……”
张耀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眼眶却控制不住地热了。
行长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松开,然后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沉。
“子,好好干!”
他转身走回座位,端起茶杯,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了一句:“别忘了,周末把罐头给我送过来,我闺女可等着呢。”
从市里回来的路上,张耀坐在颠簸的客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倒湍田野和树木,整个人还是飘的。
五十万。
这三个字,之前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座山,现在却成了他脚下的一条路。
一条通往未知,却充满希望的路。
当下午,整个红星罐头厂就炸开了锅。
“五十万!五十万的贷款批下来了!”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不到半时就传遍了整个厂区。正在埋头苦干的工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和激动。
“我的乖乖,五十万啊!咱们厂长真是神仙下凡!”
“我听去送货的老李,是市行长亲自批的,当场就拍板了!还拍着厂长的肩膀让他好好干!”
“这下好了!咱们厂要起飞了!”
“还起飞?我看是要变成火箭冲上!”
张耀刚走进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赵铁军就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一张黑脸激动得通红。
“厂长!我的亲厂长!您真拿下了?五十万?”
张耀把那个破旧的帆布包往桌上一扔,整个人瘫在椅子上,这才感觉到后背的衬衫早就被汗水浸透,冷风一吹,凉飕飕的。
“拿下了。”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我的老爷!”赵铁军一巴掌狠狠拍在自己大腿上,疼得龇牙咧嘴,却笑得更欢了,“厂长,您是给那行长灌了什么迷魂汤?那可是市银行的头儿啊!”
张耀摆摆手,连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别废话,赶紧去办正事。建筑队联系上了吗?”
“联系上了!县建筑公司的李队长,我跟他了,他只要您一句话,人马随时可以开工!”
“好,就明!让他们一早就进场。新厂房的图纸,我今晚画出来。”
赵铁军刚要转身,又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对了厂长,刚才有个电话找您,是省电视台的。”
张耀心里一动:“钱厅长那边的人?”
“不是,听口音不像。是个姓林的记者,女的,想来咱们厂做个专题报道。”
专题报道?
张耀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这个节骨眼上,省台突然要来,是福是祸还真不好。是周主任帮忙请来的宣传助力,还是……有人想在背后搞鬼?
“她有什么时候来吗?”
“后上午。”
“行,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让工人们加把劲,也让大家伙儿心里有个底,好日子要来了!”
晚上回到家,陈桃花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正焦急地在院里张望。
看到张耀进门,她赶紧迎上去,声音都在发颤:“当家的,贷款的事……”
“批了。”
陈桃花手里的围裙“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真……真批了?五十万?”
“嗯。”
“我的老爷!”陈桃花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矮凳上,捂着胸口,半缓不过神来。
屋里的大芸和二芸也闻声跑了出来。
“爸!”大芸眼睛亮晶晶的,“李二狗今在学校里,他爸您是个疯子,要把全村都赔进去!现在贷款下来了,看他还敢不敢乱!”
二芸也跟着拍手:“爸,那咱们厂是不是要变成全县最大的厂了?”
张耀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不止全县,要做就做全省最大。”
一家人正着话,院门突然被“砰砰砰”地急促敲响。
“厂长!厂长在家吗?”
是保安队长王队长的声音,听起来火急火燎。
张耀脸色一沉,快步走过去拉开门。王队长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外,喘着粗气。
“厂长,出事了!”
“慢慢,怎么了?”
“刚才有几个外地口音的人在厂门口闹事,扯着个破布条子,咱们的罐头吃坏了人,上吐下泻,要讨个法!”
张耀眼神一冷:“人呢?”
“看他们不像好人,我让弟兄们给‘请’到保安室了。”
张耀二话不,转身就往外走。
陈桃花在后面焦急地喊:“当家的,饭还没吃呢!”
“你们先吃,我去去就回。”
到了厂里,保安室里已经围了不少闻讯赶来的工人。
张耀走进去,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只见三个陌生男人被几个保安看着,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瘦高个中年人,正扯着嗓子嚷嚷。
“你们厂长呢?让他滚出来!吃坏了人就想不认账?告诉你们,没门!今不给个法,我们就去县政府告你们!”
张耀走到他面前,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嘈杂的保安室瞬间安静下来。
“我就是厂长。吧,怎么回事?”
中年人上下打量他一眼,撇撇嘴:“你就是张耀?正好!你们厂的罐头有质量问题,我老婆吃了上吐下泻,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哪家医院?”张耀问得直接。
“县……县医院!”
张耀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赵铁军:“铁军,你现在就派个机灵点的人,去县医院急诊科问问,今下午有没有收一个吃罐头吃坏肚子的女病人。”
中年人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张耀会来这么一手。
“还有,”张耀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吃的是我们的罐头,是哪一批?在哪买的?有购买凭证吗?”
“这……”中年人眼神开始躲闪,“凭证……找不到了,但罐头瓶子我带来了!”
他急忙从一个布包里掏出一个空罐头瓶,上面的标签已经被撕掉一半,显得很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