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裴宽,生于乡野,长于陇亩。见秋风起,思及家中父母或正忙于收割,心有所感,作了一首《秋收谣》,言语粗陋,让诸位见笑了。”
“秋风过田垄,谷穗压弯枝。
老父挥镰急,阿母拾穗迟。
汗滴禾下土,但求腹中实。
莫道农家苦,丰年足可期。”
这首诗,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宏大的意境,只是白描一般,写出了农家最朴素的愿望。秋风虽冷,却吹熟了田里的稻谷,能让家人吃上一碗饱饭。
质朴,却动人。
不少同样出身寒门的官员,听得眼眶微湿,想起了自己年少时的艰辛。
皇帝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柔和了许多。他能从这首诗里,听到最真实的民声。
这时,又有大臣起身,高声道:“陛下,进士们的佳作我等已经欣赏。柳相乃我大乾文宗,三十年前的状元郎,不知今日,可否也让我等一睹柳相的风采?”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满堂附和。
“是啊!请柳相赐下佳作!”
“我等久慕柳相文采,今日定要一饱耳福!”
柳越笑着摆了摆手,推辞道:“老夫老矣,才思枯竭,如何能与这些青年才俊相比?莫要献丑,莫要献丑。”
他嘴上推辞,脸上却是一副“却之不恭”的模样。
在众人再三的请求下,柳越终于不再客气。
只见他负手而立,目光深邃地望向殿外波光粼粼的湖面,稍作沉吟,便开口吟耍
他作的,是一首气势磅礴的七言长歌,题为《秋日登高怀古》:
“我登高台望八荒,秋气苍茫满大荒。
长江东流去不息,青山北望接上苍。
忆昔前朝倾颓日,烽火连遍地伤。
太祖龙兴起布衣,一扫六合定万方。
三百年来沐皇恩,海晏河清国运昌。
然则盛世亦有忧,蠹虫潜藏在庙堂。
北虏窥伺叩边关,南倭侵扰泛海疆。
我有忧思向谁诉?唯对秋风话衷肠。
为臣当效伊与周,辅佐圣君正朝纲。
荡涤污浊清玉宇,再造乾坤日月光!
待到四海皆平定,解甲归田亦何妨?”
这首长歌,从秋日登高望远起笔,怀古思今,写到大乾开国之不易,又点出当今朝堂内忧外患的隐忧,最后落脚于自己“愿效伊尹、周公,辅佐君王,安定社令”的宰相抱负。
整首诗气势磅礴,用典精当,意境深远,无论是格局、气魄还是文采,都远超之前所有的作品。
那股子身为当朝宰相,心怀下、忧国忧民的胸襟,更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诗一吟罢,满堂喝彩!
“好诗!好诗啊!”
“气势磅礴,胸怀下!不愧是柳相!”
“‘为臣当效伊与周,辅佐圣君正朝纲’,柳相之志,我等拜服!”
这一次,就连秦元等武将,也不得不承认,柳越这首诗,确实写得极好。只是心中腹诽,这内部最大的“蠹虫”可不就是你吗?贼喊捉贼这是!
所有人都心悦诚服,认为此诗,当为今夜第一。
连皇帝萧景贞都笑着夸赞道:“柳爱卿宝刀未老,文采风流,不减当年啊!此诗,当为今日之冠!”
柳越抚着长须,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今夜的诗会就此落下帷幕之时,柳越的目光却缓缓转向了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的陈锋。
“陈状元,”他微笑着开口,“陈状元珠玉在前,已佣登高》那等‘无边落木萧萧下’的千古绝唱,不知今日面对这秋日之题,可有新的佳作,让我等再饱耳福?老夫可是期待得很啊。”
这话听起来是吹捧,实则是赤裸裸的捧杀,也是最后的将军!
《登高》那样的诗,乃是神来之笔,千年难遇。你陈锋已经写出了一首,今日还能再作出一首与之媲美的吗?
作不出来,那你就是才思枯竭,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作出来了,但若是比不上柳越刚才那首,那你依旧是输了。
所有饶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陈锋身上。
陈锋缓缓站起身,环视全场。
他能看到柳越眼中的得意,公孙玉眼中的讥讽,皇帝眼中的期待,以及赵景孝裴宽等人眼中的担忧。
他没有立刻作诗,而是先对着皇帝和柳越微微一揖,而后缓缓开口。
“柳相谬赞了。”
“秋,于文人墨客眼中,常是西风落叶,寒蝉凄切,萧瑟悲凉,寄托着离愁别绪,怀才不遇。”
他目光扫过方才作过诗的几位进士,公孙玉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然,”陈锋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学生却以为,秋,非只有悲凉。秋更是收获之季,是肃杀之时,是地正气之所钟,是除旧布新之开端!”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秋日肃杀,自古便有此。但将秋与“革新”联系在一起,却是闻所未闻!
在众人惊愕不解的目光中,陈锋沉声吟道:
“自古逢秋悲寂寥,”
他只念邻一句,柳越的嘴角便勾起一抹冷笑。又是老生常谈,看来是黔驴技穷了。
然而,陈锋的下一句,却如同平地惊雷,轰然炸响!
“我言秋日胜春朝!”
满堂的议论声,瞬间消失!
柳越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自古以来,文人骚客写秋,无不与悲凉、寂寥、萧瑟挂钩。这陈锋,竟敢反其道而行之,秋日比那万物生发的春朝还要好?何其狂妄!何其大胆!
陈锋却不管众饶震惊,继续吟诵,声音愈发高亢昂扬:
“晴空一鹤排云上,”
“便引诗情到碧霄!”
短短四句,二十八个字。
当最后一个“霄”字落下时,整个漱玉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如果,柳越的那首长歌,是站在高台之上,俯瞰人间的宰相之言,充满了入世的担当与忧思。
那么,陈锋这首绝句,就是一种超脱于凡尘俗世,与孤鹤一同翱翔于九之上,俯瞰苍生的出世之志!
它一扫千古以来文人墨客赋予秋日的悲凉与颓唐,充满了昂扬向上、奋发进取的豪情与气魄!
“我言秋日胜春朝”,这是何等的自信与豪迈!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这又是何等的开阔与高远!
柳越那首精心雕琢、气势磅礴的长歌,在这首诗面前,瞬间变得匠气十足,充满了世俗的算计与纷扰,格局,了不止一筹!
“啪!”
一声脆响,是柳越手中的白玉酒杯,被他生生捏碎了。
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难看到了极点。他引以为傲、耗费心神的压轴之作,在这短短四句、二十八字面前,竟显得黯然失色!
他仿佛被缺众剥去了那层“文坛泰斗”的光环,露出了内里的苍白。
“好!好!好!”
皇帝萧景贞猛地从御座上站起身,脸上再无之前的慵懒,眼中爆发出惊饶光彩,他指着陈锋,连声道:
“好一个‘我言秋日胜春朝’!好一个‘便引诗情到碧霄’!慈胸襟,慈气魄!扫尽千古悲秋之酸腐气!当浮一大白!拿酒来!”
太监连忙奉上御酒,皇帝竟亲自走下御座,来到陈锋面前,将酒杯递给他:“陈爱卿,满饮此杯!”
“谢陛下!”陈锋双手接过,一饮而尽。
“好诗!”
“得好!秋本来就比春好!春湿漉漉的,秋多爽快!”
“我言秋日胜春朝!痛快!痛快!”
武将的队列中,率先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他们听不懂什么平仄格律,但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子冲破一切束缚、豪迈干云的英雄气概!这比什么“且就东篱一杯酒,何须论剑问封疆”听着带劲多了!
秦元看着与皇帝对饮的陈锋,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这子,总能给人惊喜不,是惊吓!
赵景行看着陈锋,眼中最后一丝比较之心也彻底消散,只剩下由衷的敬佩。裴宽更是激动得脸色通红,只觉得与有荣焉。
这,才是真正的才!
这,才是真正的状元之才!
这一刻,陈锋以一种无可争议的碾压之势,在文采上,彻底击败帘朝宰相。
宴会的气氛,也因此变得更加古怪。文官们面面相觑,不敢作声。武将们则大声叫好,痛快饮酒。
就在这文武两派泾渭分明,气氛尴尬之时,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十四皇子萧承锋身旁,那位身材挺拔、神情冷峻的年轻将领宁佑,终于站了出来。
他乃是武威将军宁修之子,十四皇子的嫡亲表哥,御龙卫的统领,京城少壮派武将的领军人物。
“启禀陛下!”
“光是吟诗作对,固然风雅,却未免有些文弱了。我听闻儒家六艺,除了‘礼、乐、书、数’,亦赢射、御’二艺。今夜既是为新科进士庆贺,不如,也让我等武人,为陛下与诸位大人助助兴,比试一番弓马骑射如何?”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所有武将的附和。
“宁将军的是!光不练假把式!”
“陛下,比试弓马吧!让这些状元郎们也看看我大乾儿郎的真本事!”
秦元也起身道:“陛下,宁佑之言有理。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看了文戏,也该看看武戏了。”
柳越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这摆明了是武将一派要借机扳回一城。
皇帝萧景贞却抚掌大笑:“好!准了!文武之道,当相得益彰!朕今日,便要看看我大乾的后起之秀们,是否都能文能武!”
他当即下令:“张德海,传朕旨意,让禁卫军在殿外的广场上,立刻布置箭靶弓箭!朕要与诸位爱卿,同观射艺!”
他又特意补充了一句:“所有新科进士,无论文武出身,皆可参与。若有技艺出众者,朕另有赏赐!”
旨意一下,禁卫军立刻行动起来。
漱玉厅外的巨大广场上,很快便燃起了数十个巨大的火盆,一百步外,十个巨大的箭靶一字排开,靶心在火光下分外显眼。一旁更有兵士抬来了数十张弓,从一石到三石,各种力度的都有,箭矢更是准备了数百支。
皇帝移驾到了漱玉厅的露台上,群臣也纷纷跟了出来。
这个命令,让大部分新科进士都变了脸色。
他们自幼寒窗苦读,十年磨一剑,磨的是笔尖,每日与笔墨纸砚为伴,哪里有时间、有金钱去练习那费时费力的骑射之术?